宗径舟实则并不多知情,但是宗墀这番确凿的口吻,想也知道妻子那会儿一定迁怒到女方头上去了。
且宗径舟笃定,还不是小贺告状出来的,真告状且等不到今天。同为男人,宗径舟太懂这份委屈自个发现的补偿心理,爱是占有并不稀奇,一旦到了亏欠,才是交心。
是夜,宗墀得留在上海总部等着这桩临时纠察出结果,公关团队也连夜拟好了公章公示。他回自己酒店房间给贺东篱拨视频通话的时候,两次都没拨通,他当她是生气临时把她扔下了,她晚间给他看的值班表周一又是什么院外会诊班,便没再继续拨,只想着明天回去中午过去找她。
给陈向阳那头打电话,问他的时候,陈向阳也答得笼统:总之兴致不高。没留下吃,差人安全送到家了。
宗墀狐疑,“你是不是乱说什么了,还有你的那位?”
陈向阳不解且反问:“你什么都没有干,怎么老怕她知道点什么呢。她知道点,在意或者拈酸吃醋不是更好吗?”
宗墀大概是这阵子太给他好脸了,以至于他陈某人起了称兄道弟的心思,“我怕我的,你也给我警醒着怕你的,陈总,你再在她面前发散你的一次恶趣味,当心,我给你吃的那些,我不要你拉出来,但是我拉出来的,你一定给我吃掉!”
陈向阳一时楚河汉界出来,问候宗墀父亲那边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的。
宗墀心情不好,还在上个话题上打转,“狗拉的屎,你吃么?”说完,笃地一声就挂了。
这夜他几乎没怎么合眼,赶在黄金公关时间内,集团内部通告告示走完了流程,与公关风险一齐对冲出来的是该高管人员的相关财务报表及报销单涉嫌伪造且职务侵占。加印集团相关纠察组已经委托警方介入经济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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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东篱一早查房完毕,看到了相关新闻。
才知道有人昨晚那样急色匆匆到底是为哪般。但是,她始终没有回应他电话。
今天上午她有个友院会诊要出,下午要配合院里出一个科普视频的入镜。老陆答应把他们家新买的雷克萨斯借给东篱开,原以为他们科里这个永远的i人标兵习惯性地拒绝,岂料她满口答应了,甚至有种只要我答应得快您就不能反悔的贼兮兮。
老陆嘿一声表示新鲜,也半假半真地吓唬她,“你给我当心点啊,坏了我老婆可得找你。”
贺东篱无有不依,“放心,开坏了就算我的,我重赔给你一辆。”
科里几个忙着上台的都笑了,“嗬,好大的口气。昨晚中彩票啦。”
贺东篱接过老陆的车钥匙往停车库去的时候,重新接到了昨晚那串陌生的手机号码,这一回,她尤为地清醒,贺东篱冷笑了下,她经过一个晚上的蛰伏或者醒悟,以及没有酒精的干扰,她觉得她能够应付一些磁场外的人了。其实更多的心理建设还是宗墀太混蛋了,她想着她怎么着也和一个混蛋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他怎么着也比他亲妈难对付多了。
坐进车里,阖上车门。接通的那一刻,贺东篱头一回发现车子确实是城市工作者的一块移动卧室。
屏蔽尘音,隔绝风雨。还能移动型的思考。她从前怎么就没想通买一辆车呢。
启动引擎的时候,她询问对面,“请问有什么事么,宗太太。”
对方说了什么,贺东篱说她今天上午都没有空,不方便,“但是如果您执意觉得我们有再见的必要,可以来我住的地方,我大概十一点半到一点半有空档,您过来,我正好有点东西给您带回去。”
说完,贺东篱压根都没等对方回复,径直把通话掐掉了,给对面发了她的地址。
贺东篱忙完会诊往回赶的时候,再一次接到宗墀的电话,她一点不想听他再说什么,且下定决心,这一回的结果由他母亲转告给他。
于是掐断后,很平静地,毫无波澜地通知他,一字诀:忙。
等到她开车驶回自己住处,且当真在家门口看到一辆白色的丰田阿尔法。
贺东篱谨慎地把车子停在对面小卖部老板的自留位上,跑进去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表示稍稍就回医院了。
老板娘告诉小贺医生,门口那辆白车子等你好久的样子。
贺东篱极为冷淡地回应,嗯,她儿子病得不轻,但是我又才疏学浅,没得给她医。
老板娘噎着没敢说话,直觉小贺医生心情不好。看着她走回对面去,老板娘都够着望了,望着小贺医生走过去敲车窗玻璃。
车子上下来一光鲜妇人,看着也就是四五十岁的样子。身材婉约,模样亮丽。即便有些年纪了,也看得出,年轻时候美人胚子。
妇人拎着昂贵的手提袋随小贺医生进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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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招待客人进来,不必脱鞋。
于微时站在玄关台阶下,贺东篱见她不动,便寂然提醒她,“真不用,宗墀也这么直接进来。”
三两句,于微时便体会到了她的戒备与尖锐。
毕竟她当年学业未完,便可以嘴上说的像是她母亲没文化,实际上在赤裸裸讽刺于微时和她母亲一样,活在丈夫的半径范围内。
这么多年,于微时对她的那句话记忆犹新。
实在话,她确实没有体面的家庭,体面的父母。可是又长得一副再天才不过的脸蛋,当然,老天爷或许就是看她可怜,才同时又赋予了脑袋。
于微时初见她的时候,那会儿他们还不到高三。穿一身裤装校服,高马尾、英气逼人的姑娘。小池偏要给她一张瑞士法郎的纸币,面值是一百的,她怎么着都没肯收。把手背到后面去,小池最后换成了一张5块的和一张20的,她才勉强收下了她的补课费。
那天吃披萨的席间,于微时即便在楼上冷眼旁观,也能看明白,小池在一群欢声笑语间,目光透过人群看向的谁。
曾经,于微时觉得她这个臭小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开窍学会与女生相处。没成想,孩子的长大真的一朝一夕。
小池当年留在国内读完高中的对赌协议就是他要考到4个A。且毕业后不得再有延误,必须申请去英国的学校。
他确实做到了也听从了,然而大学起,就跟一场后青春的叛逆一样,他的一场恋爱几乎谈得人人都跟着脱了层皮,伤人又伤己。
被关在家里的那一阵子,几乎水米不近。某一天他好像想通了,扎进泳池里,游到精疲力竭最后仰浮在水上,宗径舟说他像条被放血放死的鱼。
于微时便是那时候动了要找贺东篱的心思。她要她别再与宗墀联络了,哪怕他回来找你。
重诺是要酬金的。况且,律师那头说,她退还了小池这些年在她手边的所有资金。实在话,于微时多少是有点笑她傻的,没必要,任何时候和男人分手,永远别拿钱与自己的尊严较量。
她补了她一笔。远远高出她退还给小池的。
就是那一瞬于微时生出些决绝心,乃至厌弃心,她觉得她不说些颜面底下的话,这剂猛药是未必大下大汗的。
狭隘心只够她想到她那不算光彩的母亲。才引得了一直低垂着头乃至弯着脊背的她,最后毅然决然地起身讥讽了回头。
眼下,于微时其实很想问她,既然收了那笔钱,为什么要违背承诺呢。
终究,她没有问得出口,倒是贺东篱不紧不慢地招呼着她,问她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说罢,她主动替于微时决定,没等于微时拒绝,她再道:“宗墀很爱自己煮咖啡喝,我想您应该也会喜欢。”
于微时看着她扭头去准备,连忙喊住她,“不必了。我来不是为了小池,你不必要句句把他挂在嘴上。”
贺东篱笑得如同冷场了下,客人不需要招待,她便自己从冰箱里拎出瓶冰水来,往嘴里灌一口,“是么,宗太太,可是离了小池,我该和您谈些什么呢。”
即便这一刻,于微时还是那句话,比起气焰,这个姑娘她始终是骨气凌人。于微时站在过道里,她四下打量了下这逼仄的房子,实在想不到两个人要在这里怎么转开身。但是,他就是愿意,十头牛都拉不回头的愿意。她心里冷得木然,然而她今早看到他们父子俩在上海处理的事务,于微时给老宗打了通电话,丈夫要她过来,他们一起回去。多余的事,不要再管了。
于微时惦记着当年的那笔钱,宗墀知道的话又是一场天翻地覆……这是其一,其二,也是眼前的,她想要提醒眼前人,“不瞒你说,我给小池相中一个结婚对象,她这番来、”于微时磕绊且不愿放下的身段,不愿朝她说些低头的话。她知道书星那个不服输的个性,万一跑过来,给宗墀知道了,他真能翻桌地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于微时就是想劝贺东篱,书星真来,别理她,也别叫宗墀知道。
然而,她磕绊在那里,对面喝冰水的人听到某清晰的两个字,径直走向了楼梯口,剥开了门档,一路上去又走回头,手里提着两个袋子,一个行李袋,一个爱马仕的购物袋。
贺东篱径直搁在于微时脚边,“请帮我转交给宗墀。”
于微时疑惑地望着她,贺东篱漫不经心再道:“里头有他的衣服,没晾干。我也没义务给他晾,您带回去吧,交给您或者他的结婚对象都可以。”
“只是帮我告诉他,不用再来了,其实他挺烦的,我知道你从进门起就一直很想问我,为什么拿了钱又不信守承诺。确实,宗太太,那笔钱我不打算退还给您了。其实只要我没有跟他结婚的念头,应该永不算违约吧。”
于微时难以置信地看着贺东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宗墀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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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有人影从移门后头闪了进来,几乎话音的前后脚,是喻晓寒,她包往换鞋凳上一扔、两只脚踢掉高跟鞋,找到她的拖鞋套上,随即反口了女儿的话,“不讲理得咧,不想结婚,你耽误人家干嘛!你再说一句不想结婚,是你这么说的,还是宗墀朝你说的。谁说我要打谁的嘴,宗墀人呢,叫他过来!正巧他妈妈在,我倒要当着面问问他,是谁不想结婚。”
贺东篱怎么也没想到妈妈这个点会来了,她才要走过去同她说些什么的,喻晓寒却不听的样子,当着外人的面,摆出一副教子与人无关的腔调,“我叫你打。你不打就我来打,他别以为他换了号码我就联系不上他。他别说现在是个什么集团的几把手,就凭他那些年白吃我那么多油盐酱醋烧出来的菜,他敢不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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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题外话:
破镜重圆这个设定我是第一次写,开篇到现在我文案及作话不止一次强调过,我要插叙线叙事。
动笔前,我和纯读者视角的好友聊过,年纪跨度还挺大的,有倾向顺序线的,有倾向只想看重圆部分的,不想看他们怎么认识的不想看他们怎么破镜的……
然而我正式动笔还是决定用插叙线且我要认真穿插过去线的种种。好友建议我不要这样,说读者最忌讳这种故事线。
我几番作话里强调就是变相排雷,因为我这本这样的切入视角是遵循本心的,我是读者的话,我就要看相对两条线都要很完成的发展。
所以插叙线对于这次破镜重圆的尝试是一个挑战,行文至此我也不后悔我这个决定,甚至写得很顺畅,因为对我来说就是一次写了两个故事副本。作话里留个痕,以后写破镜重圆我依旧是这样的叙事方式,这样铺陈打开。对于不适应或者不喜欢这样展开方式的读者,算是再再次高亮排个雷,赶紧跑,作者改不了的且不会改。更不要因为对我过往故事有什么服从性测试,觉得某本可以那这一本一定也可以。我总说,人是流动性动物,其实某种意义上,长情是一种生理性依恋以及磁场同频,故事里的他们这样,故事外的我们也这样。
祝生理性依恋99!祝同频的人99![竖耳兔头]
第48章 “是真心话了,是不是?”……
喻晓寒昨天过来收拾的时候, 把常戴的花镜落这里了。这倒算不个事,只是回去的这一晚,她烙饼似地夜里翻身了几十次。
徐茂森问她这是怎么了, 喻晓寒没作声。她等到耳后的鼾声彻底规律后才不由得真正喘出一口气。因为这夜阑人静里,她想她亡夫了。
这些年过去,喻晓寒除了东笙结婚的大事回去了一趟, 其余早不通庆吊了。她也知道,老贺家老早把她踢掉了, 她待不上他们贺家的族谱了。当年她没等丈夫死满三年, 就响应了徐茂森的建议,接她们母女回原籍。
徐茂森虎视眈眈般地求她时, 冲她保证过, 晓寒, 别的不谈,西西上学的规划, 她亲生父亲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也许诺到什么程度。你看你给她取名西西, 太像我们徐家的孩子了。
一滴泪, 一声叹息, 足够漫长的岁月。喻晓寒回首,她即便在一些人眼里老早是个情妇, 名声老早烂透了,她也不后悔当年的决定。她是个懦弱的人, 可是懦弱也有懦弱的道走,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没偷没抢,就当她走捷径了, 这个捷径能让她的孩子少吃些苦头多一些便利,她愿意承受相应的唾弃。
西西洗手台上那支男士剃须刀,喻晓寒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谁的。怪不得她出门前那一脑门的心思,喻晓寒难朝徐茂森说这桩心事,徐茂森彻底的商人,别说现在的宗家如日中天,即便当年,宗墀那个狗畜生挥金如土不务正业时,徐茂森也是举双手赞成西西同他好的。她还不知道徐茂森心里那点鬼,不过是仗着点养父的恩情,仗着西西仁义。总归有个有钱有势的姑爷,没有不落好的。
人只有到了这个关头,才能明白亲生血缘的意义。但凡老贺还在,喻晓寒总要痛痛快快在丈夫面前哭一场,再吵一场。你女儿终究外向,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她还要说那个新闻照片里的不是她,她当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当真聪明绝顶呢,实际就一傻子。回回绕不过那个姓宗的坎,明明那么喜欢他,当年又为什么要逞强地说是什么报复,她会报复什么啊,她那会儿一顿吃一碗饭都费劲呢……
喻晓寒眼泪越淌越清醒,终究委屈倒完了又舍不得起来了,她只想骂骂她那短命的亡夫,你但凡还在,女儿也不会是这样的性情。她什么都憋着,不过还是没个真正的家踏实的父母可以倚仗罢了。
都好端端的,她何至于此。一个家,叫孩子归不得、诉不得甚至求不得,便就是父母的失责。
隔了一个晚上带大半个上午,喻晓寒想了想,还是来了女儿这里。她没有通知西西,想着以拿花镜的借口,最好是家里有人,最好那个狗小子还赖在这里,他反正从前顶会这套。
别让喻晓寒碰上,碰上,她就会狠狠啐他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当年杀得还不够么?
结果到门口,发现了一辆车子。大门也敞着。
喻晓寒简单收拾形容就闯了进来,一进院子,就听到西西在里头说话。这个点,她回来更是坚定了喻晓寒的想法。
手才碰到移门,却听到里头另一个声音不是宗墀。是一个妇女,口里喊的还是小池,喻晓寒立时明白了点什么。
宗母,她声称给儿子物色了个结婚对象。
西西紧接着就去拿了点什么东西,随即就是一番决绝的话。最后,不可避免地提及了嫁娶。
她声称,从来没有想过嫁给宗墀。
喻晓寒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而再地欺负人,她就是死了也得从坟头里爬出来。
随即一通发作,喻晓寒很知道有些人,体面人是弄不过她的。你口里的没想过结婚,谙知不是她来堵你的最好打算。
称她的意委屈自己作什么!要不痛快,大家一齐别痛快!
喻晓寒这些年老早想明白了,为男人争得头破血流的最不值当。同样,婆媳之争,最能看出一个男人的魄力与短板。喻晓寒索性旧账新账一齐算了,她嘴上不说,这一回,他宗墀还是断不明白,她就是拿把刀把他杀了,也不会让他再接近她女儿半步。
喻晓寒叫西西给宗墀打电话。贺东篱一时为难地站在那里,眼里不断地朝妈妈求情。喻晓寒置若罔闻,她坐在沙发上,夺过西西的电话便要翻通讯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