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舒然呼吸难平,含着泪的双眸忍不住看向对面。
钟山公馆和西康路遥遥相望,一条种满梧桐的百年大道是穿梭其中的银河,成为她难以跨越的鸿沟。
梁远京。
走近你的每一步,其实都很难。
陶舒然慢慢走回家,打开自己的日记本,薄薄一本日记本,不知不觉已经写完了大半页。
从第一页翻过去,陶舒然看见自己成绩排名从班级倒数一步步往前爬,从年纪九百多名到年级前五十。
她紧紧咬住下唇,发誓每一天都要更努力。
另一边,梁远京刚冲了把澡,出来的时候恰好见到走进来的黎婉。
他一愣,目光落在客厅里没收的狼藉,茶几旁散落些易拉罐,还有些零食的包装袋。
“我叫了姚阿姨等会来收拾。”
梁远京低头看了眼时间,语气很是生硬。
“我朋友爷爷生病了,我等会要出门看一下。”
黎婉冷声质问:“梁远京,你昨天是不是带女孩子回家了?”
“是朋友。”
他舌尖抵了下脸颊,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却还是耐着性子问,“我就不可以有女性朋友吗?”
黎婉死死盯住他的脸,一瞬间,梁远京甚至觉得她看的不是他,而是某个刻入骨髓里的仇人。
没有一个孩子能接受母亲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梁远京微微发愣,也就是在这愣神的一瞬间,黎婉憎恶的表情浮现在他眼前。
她连声音都充满嫌恶地说:“你不配。”
梁远京喉结上下滚了滚,心口像被火烧,痛得惊人。平直的唇角紧紧抿起,绷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他不发一言,面孔称得上平淡,脖颈处的动脉却跳动的猛烈,垂压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指尖微微颤抖。
过了几秒,佯装没事人,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拎着外套就往外走。
他头也不回,只是在经过的时候落下一句,“得,我从今天开始搬出去,再也不碍着您的眼。”
……
同一时间点的陶舒然也很难过,一方面难过于自己的资质平庸,另一方面又难过与赵晏云的态度。
他们这些大人,总也不考虑孩子的想法,难道在合适面前,她的喜欢一点儿也不重要吗?
抚庆进入冬令时,楼下那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落了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被修剪成一个Y字形。
吵闹的夏天蝉鸣过去,陶舒然有点恍惚地低下头,在一棵树身上,感受到青春即将逝去的尾调。
她心烦意乱地关上窗,企图隔绝外界一切声音。
却在关窗的一瞬间,一个小小的纸团砸上三楼的窗户,与此同时,扔在床上的手机响起。
她下意识目光向楼下望去,只见一片初生的灿烂朝霞下,梁远京单手拎着书包,支着身体懒散地靠在墙角。
他刻意站在阴影里,光影却还是斜斜洒下,勾勒出一张线条优越的侧脸来。
矜冷,孤傲,却又充满人情味的温暖。
「出来。」
盯着他这条消息,陶舒然忍不住笑起来。
觉得一切不愉快都一扫而空。
*
傅长沛的爷爷在市一院住院,离临川区有段距离。
他们四个人一起打了辆车,病房号是梁远京提前问好的,傅长沛这个人总是过分礼貌,客气地说不需要他们过来,怕打扰他们宝贵的学习时间。
梁远京掀了下眼皮,不耐道,“位置发过来。”
傅长沛的妈妈临时在外地出差,家里除了爷爷奶奶就剩下傅长沛一个人,这会儿他在医院来来回回跑了一整晚。
陶舒然他们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憔悴了不少。
梁远京拧开瓶盖递了一瓶水过去,问了下具体情况。
“还在icu里,人还没醒,医生说醒了以后再看看具体情况。”
傅长沛有些自责地说:“我和爷爷在一起生活这么久,居然一直没发现他身体不舒服。”
“不关你的事。”梁远京拍了拍他肩膀,“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下,上午我给你守着,有情况通知你。”
傅长沛原本还有点犹豫,后来陶舒然跟着在后面劝他,说有消息立刻通知他,人的精力总是有限,他不可能24小时都保持清醒。
“缺什么跟我说。”
临走时,梁远京送了他一段,叮嘱道,“家里司机的电话我发给你了,回头傅爷爷有什么需要接送的地方尽管吩咐,我提前打过招呼了。”
陶舒然陪着他一起站在门外。
闻言,忍不住略微偏过头看他一眼,倒是没想到他比她所能想到的还要仔细和体贴。
傅长沛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瘦削平直的肩膀,在冷峭的寒风中巍然不动,一双冷冷清清的黑眸不带有任何情绪,看起来坚强无比。
但陶舒然和梁远京都看出他的脆弱。
内敛并不代表没有情绪,有时候压抑恰恰是最深层次的疯狂。
“真要说谢谢的话——”
梁远京双手插兜,眼睫垂下,漫不经心地笑。
“我被家里赶出来了,你收留我一下行不行?”
梁远京被赶出家门了?是因为他们昨天晚上的原因吗?
还没来得及细究,陶舒然不敢相信地扭过头看着他,一片沉郁的白色墙壁之下,梁远京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傅长沛反应过来,有些迟疑地说了句,“我家……你能住得习惯吗?”
“你和陶舒然不都住在那里吗?我有什么不习惯。”
“离高考没几天了,我打算抓紧时间给她补补课。”
梁远京目光坦然地落在她脸上,纤黑的睫毛略动了动,扫得眼尾那一刻黑色小痣格外蛊人。
他声音也沙哑,落在陶舒然这个有心人的耳朵里总像撩拨。
“答应了总不能反悔是不是。”
“庆大等你们。”
第20章 水晶球
「2018.01.20晴」
特属于暗恋者的秘密是——越过人
群,我偷偷望向你的目光。
——摘自《陶舒然日记》
*
和喜欢的人的距离,像连绵的雨,忽近忽远忽近。
一场风吹过来,那殷切的雨如愿落在了脸上,下一秒却又转瞬即逝,好像一切都只是错觉而已。
陶舒然站在梁远京面前,仰起头,可以很清楚看清他一双清澈眸子里倒映她的面孔。
他如此坦然,如此纯粹。
她也明白他说这句话,无关任何情爱,仅仅只是因为一句承诺。
他说要帮助她实现庆大的梦想,因为那天下雨,她好心安慰过他一场。
所以他礼尚往来对她好。
认真照顾她的学习,这是一场无关风月的承诺。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礼尚往来,也不想要计较分明。
陶舒然勉强地笑了笑,带着苦涩接受他这份好意。
傅长沛离开后,方晴宜又拉着陶舒然跑到住院部。
她有点害羞,站在门外犹豫了两分钟,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敲响门。
进门前,陶舒然听见方晴宜一直紧张的跟自己念叨,说她爸爸有个熟悉的朋友就在市一院当医生,听说还是个小领导。
可她毕竟还是个学生,这种和大人寒暄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做,紧张的连舌头都打结。
“算了,为了傅长沛。”方晴宜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踏进去,“我拼了。”
见到了医生,方晴宜双手合十,非常恳切的对面前的男人说,“周医生,302病房里的病人是我好朋友的爷爷,拜托您一定要多照顾点,真的真的麻烦您了。”
出来的时候陶舒然牵着她的手,摸到了这姑娘一手心的汗。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抬眸看了一眼,“你托人给他爷爷安排单人床位的事,你真不打算告诉傅长沛?”
“不告诉,他这人容易多想,告诉他给他添负担。”
方晴宜瞥了她一眼:“再说了,上个月梁远京生病,你偷偷往他抽屉里塞退烧药的事,你不也没告诉他是你?”
“小宜……”陶舒然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我知道。”方晴宜给她一个不必多说的眼神,脸上染了点笑容,“我都懂。”
这是属于暗恋者,心照不宣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