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阴天,抚庆进入九月后就很爱下雨,梁远京不喜欢带伞,好几次下大雨从训练场冲出来。
她于是有了带两把伞的习惯。
但其实遇见他的时候很少,他们的生活时间不太同频,空下来的一把伞如同她繁杂的少年心事一样被搁置在角落。
今天,陶舒然再一次不受控地走到他训练的地方。
开阔的训练场,登上旁边小楼的二楼扶梯,所有景象一览无余。
这是很少人知道的绝佳观景台,也是陶舒然一个人徘徊千百次发现的秘密基地。
她撑着手臂靠在栏杆上,在风里眯着眼睛找寻梁远京的身影。
他还是人群中最出挑的存在,蓝绿色相接的训练服勾勒挺拔身形,略懒散地站着,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脸上的神情既冷且淡。
过了会儿,身穿制服的教官怒气冲冲跑过来。
“梁远京!”
梁远京立刻站直,响亮地喊了声“到!”
刻在骨子里的训练痕迹,哪怕对面劈头盖脸一顿骂下来,他依然保持不变的神色,如磐石一样稳固的站姿。
陶舒然探出头,努力从风里听到一点声音。
“你最近为什么总是不在状态?不要仗着自己天赋高就为所欲为。”
“是不是谈恋爱影响你了?前段时间因为那些女生你被暂停训练一个月的苦头还没吃够?”
“训练第一天我就和你说过,保持冷静的情绪是每一个飞行员必备的素养,在任何时刻,我们不能被情感裹挟,要用理智做出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梁远京轻晒一声:“但有时候,我们是无法做到完全的理智。”
“做不到也得做到。”
“当你成为一名飞行员,你的决定就承载了所有人的命运。”
教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梁远京,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那就站在这里好好冷静,一直冷静到你能理智做出决定为止。”
连阴的天终于降下乌云。
起先是绵绵小雨,后来雨丝拉长成线,渐渐的,缠绵的雨变成噼里啪啦的雨珠,打在陶舒然头顶那块塑料棚版上,发出吵人的噪音。
以前陶舒然觉得秋雨是一个很缠绵的物象,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它也会变成一把伤人的利器。
眼看着梁远京在空地里从阴天站到下雨,他像一棵胡杨树,挺拔的站姿一成不变。
那么,令他无法做出抉择的事情是什么呢?
是在理智和情感中舍弃她的决定吗。
在磅礴的大雨中,陶舒然难受地蹲了下去。
她想到白天傅长沛跟她说的话。
“你知道为什么梁远京一直不谈恋爱吗?”
“是因为他对感情看得非常重,大三结束后他就要去京北封闭训练了,可能时间还会提前,他觉得这样太耽误人家女生了。在他看来,梦想和感情是不可以同时拥有的东西。”
“他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她的那种好。”
陶舒然想,因为她多余的情感,造成他在梦想上的困扰。
这绝不是她的本意。
如倾盆的雨打湿了脸颊,带下两行泛滥苦涩的泪。
陶舒然咽下满腔苦涩,用接近麻木的情绪拨打一通电话。
视线中,梁远京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下,很快,他掏出了手机,透过雨幕传来的声音飘渺。
陶舒然流泪的视野也朦胧。
她哽咽道:“梁远京,对不起。”
梁远京皱起眉头问她:“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陶舒然缓了一会儿情绪,慢慢开口——
“不后悔,没遗憾。”
“也到此结束。”
第47章 打火机
说完这句话,陶舒然主动挂掉电话。
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她紧紧咬住下唇,强忍住再回
头看他一眼的冲动。
梁远京,看了你那么多次背影,这一次就允许我先离开吧。
而另一边,梁远京在天黑的时候回到了公寓。
一开门,客厅的灯光亮着,沙发上的毛毯窝成一团,赵政年的一半胳膊露在外面,正很没有睡相的补觉。
梁远京懒得分给他一点眼色,径直走进房间拿衣服,回浴室冲澡。
出来的时候,赵政年也醒来了。
睁着惺忪的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问,“阿京,什么时间了?”
“北京时间。”
梁远京坐在茶几前剥橘子,身上的凉气藏不住,一阵一阵的往赵政年那儿刮。
赵政年眯着眼打量他一会儿。
点点头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梁远京面无表情回答:“是吗,我挺好的。”
“冲的冷水澡?周教官又训你了?”
“还是许彦扬又找你不痛快,要我说这小子真没意思。”
“难不成你妈打电话给你了?”
“你爸来骚扰你了?”
他漫无目的的猜,就快要把身边所有的人都猜了个遍。
梁远京剥完橘子,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见他没吃的打算,赵政年伸出手,就差张开嘴等投喂了。
谁知道“噗通”一声,梁远京手一抬,把橘子扔进垃圾桶,手里留下剥完的橘子皮。
他意识到自己扔错的垃圾,似乎也有点意外。
不就是一段合约关系的终止,早就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为什么那么怅然若失?
梁远京抿住唇,双手撑开靠在沙发上,整个人懒散躺下去望着天花板。
声音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被甩了,行吧。”
“真的假的?”赵政年开玩笑道,“你梁大帅哥也有滑铁卢的一天?”
“真的。”
梁远京仰头,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而现在的我很不高兴,这也是真的。”
他掌心贴住胸腔,缓缓道:
“有点喜欢她这件事,好像也是真的。”
“啊?”
赵政年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大叫道,“梁远京,你石头缝里终于开花了啊?”
梁远京伸手捂住耳朵,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语调很淡。
“沙发坏了你赔啊。”
“别管沙发了。”赵政年往他旁边一坐,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热心。
“你喜欢上了陶舒然,而她,把你甩了。”
梁远京双手撑在脑后,漫不经心“嗯”了声。
窗外的月光爬满墙,花架上一盆吊兰开得极其旺盛,一节一节垂落下来,梁远京视线一寸一寸落下去,回忆起以前的很多时光。
听到她喜欢别人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嫉妒。
包括那天试探问她喜不喜欢他,其实也只是对自己的叩问。
后知后觉的情感如鱼线一样漂浮上来,钩起一座潜伏已久的巨大冰山。
那些被忽略的情绪,此时此刻,都像爱一样生根发芽浮出水面。
梁远京忽然站起来,拎起外套就要出门。
赵政年跟在他后面大喊:“阿京,快十点了,你要去哪里?”
梁远京头也不回说:“我要去找她。”
*
晚上十点,陶舒然躲在卫生间里偷偷哭了两回。
还有一个多小时宿舍就要熄灯,她看向镜子里双目发红的自己,低下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差不多五分钟后,她推开门走出去。
因为和罗秋雅的不愉快,整个宿舍陷入一种死一样沉寂的氛围。
没有人敢主动开口说话,总感觉有什么要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