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亭舟微笑着说:“去年走的,家里再没有等我回去的人了。”
一语激起惊天浪。
陶舒然怔怔地回想去年一整年的场景,她张了张嘴,有很多欲言又止。
最终记忆定格在去年她们在京北参加交流会那一次。
“所以您那次在台上晃神忘词,是因为这件事吗?”
“嗯,那天夜里我在医院见到他弥留的最后一面。”
林亭舟脸上仍然挂着笑,眼尾堆起的褶皱充满岁月的痕迹,只是虽然笑容仍在,她的眼睛却忍不住泛红。
“他对我说不要哭,我答应了他,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再哭。”
陶舒然听得眼眶发酸,她轻轻握住林亭舟的手,安慰道,“能够带着爱相守到老,本身就是一种圆满。”
“对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们从京北返回抚庆的航班是
阿京执飞吗?”
林亭舟以一种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说:“阿京一直有个心愿,希望他患阿兹海默症的爷爷能够亲眼看见他飞行,最后他实现了这个心愿,他的爷爷在最后弥留之际,想起了自己作为飞行员光辉岁月的一生。”
“但那天他告诉我,人生总是充满遗憾的。”
陶舒然紧跟着问:“他的遗憾是什么?”
“是你。”
林亭舟回忆道:“那天晚上,他拉着他爷爷的手跪在床前,这么多年来,那是我第一次看他颓然,满是丧气地说——”
“对不起爷爷,我没能把喜欢的女孩带到你面前。”
“我把她弄丢了。”
陶舒然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再也憋不住,一大颗从眼角滚落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原来那一次,他也在京北。”
这是他们唯一相交的一次。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不停错过。
她在抚庆的时候,他在京北训练。
后来她来到京北,他又去另一个城市。
人海匆匆,终不复相见。
“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怎么处理这段感情你们两个小朋友自己看着办,我不干涉。”
“但有几件事我还是得告诉你一下。”
林亭舟喝了一口牛奶,语气缓缓。
“读研后你在抚庆过的第一个中秋,和家里大吵一架在宿舍发了高烧,我在家里接到你舍友的电话,那天晚上,是阿京买药送过去照顾你。”
“有一年春节你在半空中看见的升腾而上的烟火,也是他为你而绽放。”
“还有你每年的生日,游乐园都有为你留一张通往摩天轮的门票。”
“这些年他心里一直有你。”林亭舟偏头望向她,声音温柔。
“那你呢,很多次习惯性抬头看天,是单纯在看月亮,还是在等他驶过的那架飞机?”
陶舒然十指搅动衣角,习惯性地咬住下唇。
林亭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把手边的咖啡递给她。
“给不出答案没关系,五年了,我想阿京有慢慢等的诚意。”
她开玩笑道:“更何况,男人要想追到一个漂亮女孩,可不就得付出千难万险?”
踏上飞机前,陶舒然想起来告别前一夜,方晴宜抱着她彻夜长谈。
她问:“你跟梁远京真没戏了?”
分开这么多年,好像很多人都在为他们的结局叹息。
但只有陶舒然知道,他们的爱情从未开始,那些令人艳羡的细节,不过是她一个人苦涩的单恋。
她缓缓道:“嗯,应该不会有了。”
“毕竟生活不仅仅只有爱情。”
在踏上回抚庆这架航班之时,陶舒然仍然清醒的明白。
她和梁远京,有着天壤之别的不可能。
飞行到一半,忽然出现剧烈的颠簸感,整个机舱陷入一种嘈杂的氛围。
陶舒然摘下眼罩,听乘务员在广播里提醒各位旅客注意安全,暂停使用卫生间。
过了会儿,飞行的颠簸感消失,飞机重新进入平稳行驶的进程中。
广播台缓缓响起一道低沉醇厚的男音播报——
“本次颠簸气流已平稳度过,欢迎大家乘坐G7311次航班,我是本次的飞行机长梁远京,在这里祝愿大家旅途顺利,山水迢迢,我们终将得以重逢。”
听到熟悉到声音,陶舒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
坐在旁边的林亭舟轻笑一声:“这浑小子,还真追过来了。”
山水迢迢,终将重逢。
冥冥之中,陶舒然明白了这是对她那句“不再见”的回答。
驾驶室内,梁远京快速摁下PTT按钮,向空中管制申请下高度,同时立刻点亮“系好安全带”指示灯。
“北城区调,京航7311。”
“京航7311,北城区调,请讲。”
“北城区调,京航7311,我们现在在高度7500米遭遇持续颠簸,请求上升高度到9500米。”
通讯完毕,梁远京扫了一眼情况,冷静接手。
“我来操纵。”
位于PF位的冯若籍立刻回应:“你来操纵。”
收到回应的第一秒,梁远京握住驾驶盘,在剧烈的颠簸气流中,飞机以柔和的平稳速度抵达新高度。
在梁远京广播结束后,冯若籍忍不住赞叹。
“梁哥,这操作秀啊。”
“讲这么浪漫,想撩妹吗?”
“嗯。”梁远京唇角微微勾起。
“前女友在。”
*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陶舒然长长舒了一口气。
推开门,没有想象之中的温馨整洁,家里简直像是被垃圾堆满一样。
从餐厅一直蔓延到客厅的快递纸箱让人有没有下脚的地方,茶几上摆放着几个空酒瓶。
赵晏如端着果盘从厨房里走出来,冷静地看着她说,“对,我和你爸爸分开了。”
陶舒然起先愣了一下,后来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们这两年一直在争吵,那些在她高考那年压抑着的情感,在这两年尽数爆发。
人的情感就像海边隐藏的风浪,永远无法被隐藏和遮掩。
总有一天这些情绪会以你想象不到的巨浪铺天盖地爆发出来。
这一点,陶舒然深有体会。
她“嗯”了声,蹲下来慢慢收拾。
她毕业以后,赵晏云出首付把这个房子买了下来,做了三十年的贷款,她这两年事业有成,提前还了不少钱。
“这套房子归我,老家那套归你爸,离婚冷静期30天,时间到了我们就办手续。”
赵晏如笑了笑:“我们也算是好聚好散。”
二十年的感情交缠,最后换来“好聚好散”四个字。
陶舒然怔怔地问:“你们是不爱了吗?”
“这个年纪还谈什么爱不爱?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赵晏如勾起唇:“我们的生活天壤之别,我涉及的领域他听不懂,他的爱好我也无法理解。”
“对了,你收拾一下等会和我一起见个朋友吧?”
这个年龄,陶舒然对见朋友这三个字特别敏感。
她多问了句:“哪个朋友?是宋阿姨吗?”
“不是,有个朋友的儿子和你年纪差不多。”赵晏云扫了眼继续说,“你换件裙子去。”
陶舒然拒绝道:“我不想去。”
赵晏云瞥了她一眼,有气无力说,“你刚回来就要这样吗?妈妈现在真的没精神跟你吵架。”
她说这话的时候状态很虚弱,蹲下来捡垃圾的时候不小心被碎瓷片刮到手。
陶舒然赶紧回房间给她拿创口贴,她低下头看赵晏云眼下乌黑一片,最后还是妥协。
聚餐地点定在抚庆一家餐厅。
那天的菜品其实陶舒然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男生和妈妈一起过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压抑,两个妈妈倒是聊得很火热。
过了会儿,赵晏云主动提出:“让两个孩子单独相处一会吧,我们出去转转。”
场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男生主动给她倒了杯水。
关心道:“菜品不合你口味吗,看你都没怎么吃。”
陶舒然:“没有,我刚从北城回来,状态还有点没调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