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叶光寅反应,他说:“你亲自认回来的这位孙女,和叶家没有半点亲缘关系,和她母亲康屏都没有,证人在我保镖那边,让证人跟你说。”
叶光寅不顾康屏反对,也没有看康继纯煞白如纸的脸色,朝老管家抬了抬下巴。
不到五分钟,老管家把人带了进来。
程荔缘认出了对方,对方还是一身居士服,面容苍老神态平和,向所有人行了个礼。
“魏阿姨?!”叶明稷脱口而出。
魏菊圣点点头:“明稷,好久不见了。”
叶明稷:“我女儿雯雯,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打了电话,视频连线对面的人匆匆把倒下的女孩带出去抢救。
魏菊圣:“我不清楚你和康屏的亲生女儿,我只知道,康继纯是康屏在一家福利院收养来的孩子,叶老你自己过目吧。”
叶光寅面对魏菊圣,态度有一种收敛的尊敬,这是亲手带大了他四个孩子的老保姆。
他的大女儿夭折的很早,六岁就走了,后来,最疼爱的女儿叶华庭,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叶明嗣都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先后离开了他。
如今剩下他的长子叶明稷,叶明稷膝下也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叶家仿佛真的中了诅咒。
魏菊圣的到来,掀开了过去太多回忆。
老管家把魏菊圣带来的文件交给了叶光寅。
魏菊圣咳嗽了两声:“要不是甘衡这孩子帮了我,我现在都没机会活着站这儿。”
康屏看着魏菊圣,隔空给叶明稷递了个眼神,叶明稷却沉浸在女儿的生死安危中。
叶光寅过目了数秒文件,极度平静,递还给老管家:“你念一下。”
老管家知道他动怒了,拿着文件走到中间,声音清晰而平稳,不带任何感情。
“武常县白云乡杨家坝村,新生儿姓名,杨凤霞,性别女,母亲姓名,杨秀莲,父亲信息栏标注不详,接生人员为武常县第二人民医院执业医师田兰,出生证明出具日期是……上面加盖了专用公章。”
管家收起出生证明,拿起另一份封装完好的文件,撕开密封条,取出里面的鉴定报告,继续念了下去。
“接下来这份,是亲子鉴定意见书,被鉴定人康屏和被鉴定人杨凤霞,排除亲生母女关系,被鉴定人叶明嗣和被鉴定人杨凤霞,排除亲生父女关系……支持杨秀莲为杨凤霞的生物学母亲。”
康继纯坐在椅子上,手抓住扶手,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恐怖荒唐的事。
她心下乱了分寸,不顾规矩打断了老管家:“不对,你在念什么,我是康继纯,你说的那个杨什么那是谁?”
老管家推了推眼镜:“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杨凤霞指的是您,纯小姐。”
康继纯脸色红白交错,激动地站起来指着那份文件:“这是污蔑!你们敢污蔑我的出身!”
老管家抽出最底下那份文件:“调查人员的报告显示,康屏将杨凤霞的姓名,改成了康继纯,相关部门的档案科核实了,康继纯现在的出生文件是伪造的,康屏刻意隐瞒收养事实,编造血缘关系,文件通过法务部门核验,可以作为证据在法庭上使用。”
他念完了,站到了旁边,等待叶光寅下一步指示。
叶光寅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好像被按了静止键,所有人都不敢动,在等他反应。
欺瞒叶家,让叶家对整个世家圈子宣布认回了叶家的血脉,结果这个血脉是假的,莫过于对叶家最大的羞辱。
康屏出乎意料地镇定,转向叶光寅:“叶老,你不会真的信这些吧,当初是你们委托了鉴定机构,亲子鉴定不可能造假。”
康继纯听到她妈妈的话,惊魂不定的表情放松了大半,同时感到莫大委屈和怨恨,甘衡为了对付叶家,竟都不顾她的存在,想要抹消她的正统出身。
叶光寅看向甘衡。
甘衡:“亲子鉴定是造不了假,因为你带去做亲子鉴定的人,是叶明嗣的女儿,不是康继纯。”
康屏脸上表情刹那消失了。
叶光寅缓缓道:“甘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甘衡:“叶老,除了叶雯雯跟杨凤霞,这里面还有第三个被隐藏的女孩子,她才是叶明嗣真正的亲生女儿,她叫叶晗,一直被康屏控制在手中。”
叶光寅深如沟壑的法令纹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甘衡:“叶晗,她亲生母亲取的,长夜将尽,天之将明的意思,和她堂姐叶雯雯同一年出生,叶明嗣不知道他有这么个女儿,如果他知道,他不会选择自我了断,叶晗也会在你膝下长大。”
叶光寅怔住。
甘衡瞥了一眼康屏:“可惜人心恐怖,有人把叶晗藏了起来,一直隐瞒她的存在,导致叶明嗣死都不知道真相。”
叶光寅凹陷的眼睛突然被点亮,连皱纹都展平了:“她人在哪里?!”
甘衡不咸不淡地说:“我的人去解救了,现在人应该被转移了,等事情收场,你可以见到你最喜欢的孩子生的孩子。”
他最后一句微妙,别人听不出来,以为他在国外待太久不会用中文了,只有程荔缘听出他映射的意思。
她转过去看着甘衡,尽量不动声色,只有眼睛里慢慢的从疑惑到震惊。
甘衡又在她手心划了一下。
叶光寅胸膛起伏:“好,真不愧是你们甘家的种,你是说,叶晗就是我家明嗣和康屏生的女儿?”
甘衡慢条斯理:“我什么时候说她是康屏生的了?叶老,你是真的老了,话都听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接受你心里真正想的那件事。”
程荔缘:“……”太毒舌。
叶光寅下意识望向魏菊圣,眼睛里出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情绪,好像忘了要说什么。
魏菊圣点点头:“我来说罢,生母暂且不论,叶晗她确实不是康屏生的,她和叶雯雯一样,一直居住在国外,康屏不让任何人接触到她本人,幸好,康屏也不敢苛待叶晗。”
全场鸦雀无声。
魏菊圣继续说:“叶晗除了每天被保姆带着
在附近散散步,哪都不能去,除了那一次亲子鉴定,康屏拖延了时间,将叶晗带了回来,让她假装成康继纯,就这样成功做成了亲子鉴定。”
一切都扣合上了。
叶家另外一个成员低声说:“怪不得,那天我也在,我是觉得那女孩子怪怪的,好像反应很迟钝,跟她说话她也不理,还说是过敏影响了声带,脸上也戴着口罩,是怕开口暴露了吧?”
叶明稷听了回过神,意识到他和康屏这对共犯快完了。
“不对,”叶明稷艰涩开口,“你们都听不出里面的漏洞吗?真有叶晗这个人,康屏为什么还要收养继纯?照这个逻辑,康屏直接让叶晗当自己的养女,再对外公开叶晗是她和明嗣的女儿不好么?”
甘衡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魏菊圣淡淡接过话头:“正因为叶晗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才不让叶晗回到叶家,她就是要剥夺原本属于叶晗的人生,这是她对明嗣最大的报复,叶晗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真名。”
这下叶明稷弄巧成拙,反而将康屏推向众人对立面。
叶光寅苍老的脸不再和蔼,变得很有些骇人:“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带走了明嗣的亲生女儿,还用一个赝品来狸猫换太子?”
康屏依然直挺挺站着,甘衡在牌桌上游刃有余。
如果再接着反驳,甘衡一定会把准备好的证据一件一件摆上牌桌。猎人以猎物方式出现。
先崩溃的是康继纯,她跑过去拉住了康屏:“妈妈,他们说不是真的,对不对?”
康屏看都没有看一眼康继纯,泥塑木雕一样直直看向前方,不解释,不承认。
和平时疼宠女儿的母亲形象相去甚远。
这下所有人都渐渐明白了。
康继纯:“不,不……”她松开手,连退好几步,没看脚下,绊到东西狼狈摔在地上。
魏菊圣走了过去,把康继纯扶了起来,康继纯像被虫子碰到,猛地甩开她的手:“滚开!老东西,你跟他们串通在一起想害我和妈妈!那些都是伪造的,我爸爸是叶明嗣,你一个保姆,这么忘恩负义对待他亲生女儿?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魏菊圣看向康继纯:“孩子,我认识你外婆,她和你外公都要吃药打针,家里穷的叮当响,你跟着他们上不起学,她天天去福利院叮嘱给你找个好人家,康屏来收养你,她非常高兴,把家里养来过年的鸡杀了,还跟左邻右舍借了一车特产,送给康屏,当时康屏还夸她家土鸡蛋好吃。”
康屏嘴角抽搐了一下,仿佛被勾起久远的充满尘土的回忆。
康继纯破了音:“我不是什么杨凤霞!我是康继纯!”她眼里沁出眼泪,温婉无害维持不下去,神态往康屏靠拢。
她无法接受这噩梦般的一天,她以为自己即将成为世家圈子里的黑天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出身阶层从云端跌到了泥土里。
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感觉无与伦比的耻辱,身体僵硬,没法逃离。
人生认知完全建立在虚假的优越之上,她在被当众摧毁,情绪一点点走向崩溃。
魏菊圣:“杨凤霞这个名字很好,是你外公给你取的,希望你像清早的雏凤一样飞向朝霞。”
康继纯彻底失态了:“闭嘴!你闭嘴……”她声气虚弱,恨不得过去扇魏菊圣一巴掌。
眼神混乱扫视,仿佛一张张面孔都化作模糊黑影,突然,她看见了一张清晰的脸。
程荔缘微微蹙眉,看着摔在地上的她,脸上的表情不是同情,也不是解气,而是……一种没有恶意的旁观,程荔缘既不为她的痛苦感到高兴,也没有伪善地来共情。
只是……不干涉,不反应,仅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这比程荔缘眼里流露厌恶和幸灾乐祸,更让她崩溃。
凭什么,凭什么今天是她出丑?不应该是程荔缘吗?程荔缘长得那么普通,凭什么让甘衡特殊对待?
她比程荔缘好看多了,她从小接受世家淑女的教育,性情恬淡谈吐风趣,她才应该站在甘衡身边,越漂亮越聪明越有吸引力,就越容易得到爱,难道不是这样吗?
就凭近水楼台先得月?难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真有那么重要吗?
内心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答案,她不愿意倾听。
那个声音在说,不是的,如果和甘衡从小一起长大的变成你,甘衡不会喜欢上你。
如果程荔缘后来遇到甘衡,变成他的天降,哪怕你跟甘衡订婚了,甘衡也会撕毁婚约,直接和程荔缘在一起。
为什么只有甘衡不一样,为什么只有甘衡她得不到,他们的存在,就像在推翻她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她在十四岁那年做了一件坏事,偷了程荔缘的日记,撕掉了最后一页。
现在,年少时朝别人恶意射出的子弹,穿过时间之环,在她无意间回头时,正中她眉心。
连她现在每个不受控的念头,都在对她施加痛苦的惩罚。
叶明稷走到了叶光寅面前:“爸,不是这样的,甘衡在对叶家做局,您看的出……”
话音未落,叶光寅一记耳光抽在叶明稷脸上,程荔缘都吓住了,担心对方耳膜破裂。
好在叶明稷看上去没受伤,只是表情被彻底打散了,他眼神空白,慢慢弯下膝盖,当众跪下。
叶光寅:“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有半个字是假的,我也不缺你这个儿子,你明白么。”
叶明稷脑袋幅度轻微地晃了晃。
叶光寅:“甘衡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叶明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