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梦。”
她嗓音很干涉,甘衡停下看向她,眼睛里涌起一些情绪:“什么梦?”
程荔缘想到一个说法,梦都是说了就破了,她告诉了甘衡,复述的时候有一点难堪。
梦是内心的反应,她把自己内心的一部分暴露给了他。
甘衡听完,没有笑她,他的神情比以往都要认真。
“程荔缘,”他非常平静地说,“我不会有事的,梦只是梦,现实可以被人为改变。”
程荔缘想要相信他,她极为挣扎,知道她必须放手让他走,不管前方会发生什么。
这可能是他们的永诀。
程荔缘送甘衡去了停机坪,他会直接坐直升机前往军用机场,在那边起飞直飞目的地。
她和甘衡并肩走出通道,甘衡伸出手臂揽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个像哥哥一样的安抚动作,是他在这个场合能做到的极限。
原本程荔缘不该和他一起出现的,她会暴露在很多眼皮子底下。
甘衡心里权衡利弊,最终尊重了程荔缘的个人意愿。
甘衡和其他人进行最后交谈,在武装人员的陪同下,走向直升机。
程荔缘站的地方是背光的,照明灯从她身后打向甘衡那边,光线将她的影子长长拖到了他那边,好像一条弦,越拉越细,快要断掉。
螺旋桨已开始低速转动,带起的气流吹向四面八方,远处的岗亭亮着红色警示灯,夜幕下什么东西看上去都很肃杀。
旁边人的交谈很嘈杂,一切都按原计划推进,离起飞只剩几分钟了。
程荔缘生平头一遭经历这些。
自打认识甘衡,她就会旁观很多普通人一辈子遇不到的事情。
始终是旁观者角度,她无法参与甘衡那个世界的战场。
穿作训服的特勤人员正往直升机聚拢,他们也要陪同甘衡,旁边跑来了个联络员。
准确来说是狂奔,拿着个类似平板的通讯装置,脚步声被直升机的轰鸣盖过,不停挥手。
安全机关的高层看到了他,停下脚步,甘衡也随之停下。
联络员跑到他们面前,匆匆对高层说:“司长,紧急情况,刚收到犯罪集团的加密消息,他们改了要求了。”
他把通讯装置递到了高层面前,那个领导接过,低头看了两眼,把装置递给甘衡,跟旁边的人说了两句,那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一直走到了程荔缘面前:“程女士?”
“我是。”程荔缘心脏跳动起来,她看见甘衡直直地望向她。
他们中间那道拉长的弦,仿佛迅速缩短,暂时不会再断掉了。
十分钟后,程荔缘坐在了直升机上,身上穿了件战术马甲,那本来是甘衡的,她脑袋有点转不过弯,还没回过神。
甘衡就坐在她对面,脸色晦暗难辨,目光大多数时候都在她脸上,只有和其他人交谈时,才会移开注意力。
程荔缘假装被其他东西吸引,避开了他的注视。
甘衡明显不想让她去,刚刚还和司长交涉了,程荔缘自己主动过去了,说她要去。
然后甘衡就这样一直死死盯她。
她还戴了个耳罩式通讯器,里面能听见其他人在说话。
“指令明确要求甘衡必须携带照片中女性同行,于指定时间抵达同一地点,单人或少人均视为拒绝,人质处置权将交由现场负责人。”
“另外科工局刚在问芯片那边,是否要调整防护等级。”
“他们怎么会知道程荔缘?”甘衡的声音突然插进去。
司长:“可能是眼线盯梢,也可能是之前行程有疏漏,你不用管这些,当务之急是调整方案,我们这边的人你都可以信任。”
他把平板给甘衡看:“外勤组分好几组,会和雇佣军一起作战,一队跟着你俩,全程隐蔽,另一队提前摸进密林,踩好狙击位和撤退路线。”
甘衡面无表情:“那片密林在无人区,里面都是对方的地盘,怎么做才不会打草惊蛇。”
司长点头:“这就涉及到机密了,你的任务是按他们的要求到码头,稳住绑匪,剩下的安全问题,我们全权负责。”
程荔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密林?
甘衡:“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其他人跟着会很麻烦,她是平民,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
司长:“先不说这些。”
程荔缘马上开口:“我可以去!”
甘衡目光落在她脸上,刺的她脸颊毛毛剌剌的,程荔缘没有移开视线。
甘衡动了动嘴唇,程荔缘不需要语言,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肯定想提她妈妈。
程荔缘来之前联系过程揽英,说她要进行封闭式内测集训,保密级别高所以要收手机。
内疚是真的内疚,但她必须这样做。
人生有些选项,真正去做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多难。
司长说:“你是非作战人员,去不去要看当地情况,到了再说。”
他留了一点缓冲余地,拿捏的很巧妙,刚好让甘衡不足以发制人。
程荔缘觉得这个司长肯定学过谈判心理学。
“司长说的对,这已经不是我们谁谁谁的私事了,这是核心科技外泄的重大危机。”程荔缘冷不丁开口,给整个事上高度。
她想和甘衡一起去。
问题是她不确定甘衡家到底有多大能耐,能否影响司长的战术决定。
司长闻言抬眼看向程荔缘,嘴角极淡地勾了一下,笑意消失在眼角的细纹里,程荔缘觉得被看的透透的,这点小聪明在对方眼里无所遁形。
司长开口:“你倒是会抓重点。”
甘衡目光莫测地看着程荔缘:“她平时觉悟没有这么高。”
司长说:“你放心,不会让她真和那些人打照面的。”
他这句话止息了甘衡身上散发出的某种东西,程荔缘绷紧的背部也放松了一些。
气氛仿佛松动了一点,没有刚刚那么沉重了。
二十小时过后。
他们抵达了当地。
程荔缘困倒就睡,感觉天亮了又暗,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自己被转移到了哪里,不过她始终可以确定,她就在甘衡旁边,甘衡一直紧挨着她。
坐上越野车的时候,他的肩膀全程当了她的靠枕。
这种特种兵行程把程荔缘刚当一年牛马的精力条抽空了。
对甘衡一点影响都没有,他除了短暂闭目养神,其他时候都清醒的,偶尔和其他人低声讨论。
程荔缘想起了他的运动员底子,想起了去赛场看他打冰球,她眼皮睁开了一点点,视野朦胧,车窗反射出他明暗不定的侧脸,那似乎是上辈子很遥远的事了。
“吵醒你了。”甘衡的气音在她耳畔响起。
程荔缘有点不自在,手指抠了抠他膝盖,示意他安静别说话。
她不希望在这样严肃的场合,进行公事外关系的互动,哪怕她真的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甘衡膝盖很痒,这是程荔缘小时候的动作,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们到了之后,程荔缘是在帐篷里醒来的。
外面灰蒙蒙的,感觉起雾了,只能判断出是野外,不是居住区。
感觉雾里有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程荔缘想起了以前甘衡玩过的一款很老的单机游戏,似乎叫寂静岭。
她眯起眼睛眺望,远处隐隐约约有山林轮廓,像弥漫开的异空间,凭空展开,间杂了奇怪的声响,那种大自然会有的动静。
像哀牢山,但更悬秘未知,更浓烈,程荔缘想起在旅游杂志上看过的,印度那些雨极地带的原始雨林,还有西高止山脉。
外面是个营地,除了帐篷,还有营房,感觉是临时指挥中心,军用卡车很多,有人在给越野车换轮胎和防滑链,土壤和她熟悉的临海市附近的山水都不一样。
周围很多人在穿梭,感觉有些是技术人员,更多的是身强力壮的外勤,还有明显的军队人员,所有人各司其职,很忙但并不混乱。
程荔缘口渴了,缩回帐篷,帐篷分里间外间,甚至有简易马桶。
她简单洗漱后,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的手机,被人放充电座上了。
帐篷门被拉开了,程荔缘看过去,甘衡走了进来。
“吃点东西。”他说着就走过来,提着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速热食品。
程荔缘居然吃到了热气腾腾的土豆烧牛肉和紫菜蛋花汤。
甘衡甚至还拿出了一罐泡菜。
“不用管我,我吃过了。”甘衡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土豆和牛肉都很大块很软,蛋花汤很鲜美,程荔缘感觉饿了三天,头也不抬尽量斯文地把一顿饭全扫光了。
“好吃的像断头饭。”程荔缘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就这样称赞饭菜的美味。
刚说完方觉不合适,看向甘衡。
甘衡眼睛也没眨一下:“你不会死,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的。”
程荔缘笑不出来了:“别这样说。”
甘衡唇角没动,眼底出现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淡到程荔缘以为是错觉。
“我没开玩笑。”他声音平静到了极点,“走吧,去指挥中心,要确定行动方案了。”
程荔缘忽然感觉他们的人生轨迹偏离了日常。
偏向了外面未知的黑幕一样的无边密林。
她没空去感受,所以细念都被压下,他们没时间了。
有人陪同他们,程荔缘跟着甘衡进了最大的那间营房,里面比外面人还多,中间架着巨大的电子沙盘,标注着等高线和红色警戒区,反正她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