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阙,你干嘛一直跟着我们?”黄秋腾疑惑,转而神秘一笑,随口胡说,“哦,你该不会是想追荔圆儿。”
萧阙:“……”
学生社团的联络人接到一个电话,喊了付梓佳过去,付梓佳匆匆跑过来问:“你们有谁家里认识会做先心手术的专家吗。”
她脸色凝重,大家茫然互相看看,黄秋腾不确定地说:“我爸是内科医生……我去问问?”
程荔缘:“怎么了?”
付梓佳:“有个受助学生的小妹妹,罕见先天心脏病,专家会诊说需要做个什么异位的手术,主刀医生昨天出了事,没办法上手术台了。”
她转述得不太清晰,社团的学姐过来又说了一遍,小宝宝生命垂危,家里人都在想方设法找人托关系,可他们是从山区出来的,手术费用都是慈善捐款,能做的非常有限。
“这种情况私人医院能做吗?公立三甲的肯定都排满了……”
“上面说要转院的话会耽误很多时间,手术得马上安排。”
“这么复杂的手术能主刀的很少啊。”“临海市这么大,肯定有人能做吧!”
程荔缘:“他们院长应该认识人,没有说谁会做吗?”
学姐摇头,医院那边一时解决不了的问题,高中生公益社团实际上也帮不了太多。
全班还是青涩的高中生,大多数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于生命脉搏的流逝骤然有了感知,一个个都有些不知所措。
萧阙问清楚了患儿是在哪家医院,走到旁边去打了个电话,程荔缘跟了过去。
萧阙跟对面讲了两分钟,对程荔缘说,“我家里去联系一下,问问那边是什么情况。”
“好。”
过了一会儿,萧阙再次接起:“嗯,哥?……真的?好,我知道了。”
程荔缘询问地望着他。
萧阙:“有个陈教授是国内顶尖的先心病手术专家,做这个手术很有经验,现在就在雲栖,那边会议全程封闭,我们得自己去找人。”
五分钟后,程荔缘跟萧阙搭上车,往雲栖去了。
因为是私人关系,不方便告知太多人,萧阙让他哥亲自打电话给老马请了假。
程荔缘:“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我哥朋友在甘衡家饭局上见过你,”萧阙情商惊人,不用动脑就领会她在想什么,“我们去了就直接找陈教授,不会碰见甘衡的。”
雲栖坐落在盘锦山最好的位置,幽静而隐蔽,山雾袅袅,入口无显眼标识,彻底融于自然。
侍应生带他们进了VIP通道,去了私人茶室。
这里和露营地仿佛两个天地。
“你们先在这等,我先去沟通,”三十出头的西装青年朝他们点点头,“门禁分权限,再往里面走就不能带手机了。”
萧阙:“好,谢谢秦岩哥。”
茶艺师为他们泡茶,程荔缘品尝了一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秦岩的助理回来了:“萧先生,程小姐,请跟我来。”
他们跟着走过一段段走廊,这里缓冲空间极大,程荔缘很快迷失了方向。
在另一个房间,他们见到了陈教授。
程荔缘全程都不用开口,主要是秦岩在沟通,萧阙回答了几个问题,最后陈教授和那边的院长通了电话。
程荔缘有些怔忡。
底层家庭天塌下来的苦,就这么几句话疏通关系解决了。
陈教授地位之高,对比自己小两轮的秦岩也很谦逊,临时接下这么复杂的手术,也不过人情上随口说了一句“人命关天,应该的”。
换个普通人,则要花费成百上千倍的成本,漫长焦虑的等待,还不一定有结果。
程荔缘意识到如果是甘衡在这里,事情也会同样迎刃而解,甚至更丝滑。
“接下去应该没大问题了,”秦岩出来后告诉他们,想起了什么,“萧阙,正好有个人你今天可以见见,你同学先去隔壁等,还是我让人送她回去?”
萧阙:“我们一起来的,我跟她一起回去。”
秦岩看了看他:“行,你这身衣服得换一下,跟我来。”
程荔缘被领去了另外一个更大的房间,茶艺师在外间泡茶、捏点心,随时等候满足她提出的要求。
而光是这一位无名茶艺师,气质就远远超过外面任何一个所谓演员明星。
程荔缘走到外沿廊下,凭栏而望。
这里是二楼,山雾缥缈,景致极佳,隐约还能看见远处垂直落下的小瀑布,遥遥听到鸣涧声。
外面明明是大晴天,一进来这里,野雾四合,氛围落下,仿佛与世隔绝。
她身上的平价休闲装显得格格不入。
楼下有轻微的动静,有人走到了院子里,欣赏庭院里疏落有致的草木。
“怎么样,我的提议考虑一下,”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像在哪里听过,“甘董。”
程荔缘微微睁大眼睛。
院子过于安静,哪怕他们音量寻常,程荔缘也能一字不落地听清。
“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思,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主见。”甘霸原的声音响起。
“我看他们相处不错,继纯也想出国读大学,可惜她文化课不太行,去不了甘衡想去的学校,申请其他的问题不大。”
程荔缘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是袁正成。
康继纯的继父。
她在饭局上见过袁正成两次,袁家同样是体制内背景,袁正成坐的位置很高,甘霸原现在从商,却依然是甘家的直系继承人之一,背靠甘家人脉,树大根深,袁正成一直很欣赏甘衡。
“异国他乡,相处时间多的是,比在国内好培养感情。”袁正成笑了起来。
甘霸原语气自然地接话:“袁厅太谦虚了,继纯成绩未必去不成。”
“当初直接来启航多好,和继纯同校同班,说不定还能同桌。”
“说想去一中,就随他了。”
袁正成:“我家还有个小女儿,现在也在国外念书,性格更活泼开朗一些,或许和甘衡更合得来。”
瓷盏磕在木桌上,发出轻响,“儿女的缘分,日后自有天定,令爱想必也十分优秀,以后有机会两家多走动,让他们年轻人多见面,多交流。”
袁正成笑声更自如了些,“这么说,甘衡确实是打算出国的?”
“本来初中就打算出去,他说自己有安排,一中老牌全国重高,出了很多有名的校友,申请能占点便宜。”甘霸原说。
“甘衡这孩子,思路这么清晰,很难得。按这个方向走,以后的路会越走越宽。”
片刻后两人回到室内,听不真切了。
程荔缘一动不动地靠在栏边,微微垂下脑袋,冷硬的木质透出山里的深寒,侵入她手肘。
脑海又不受控地开始放电影。她的大脑仿佛总是和她对着干。
轻澈低磁的声音回旋耳边,“我们一起上同一所大学吧。”“你想选数字媒体技术专业,是吗。”“所以,来我家上私教?”“我们一起去杭山大学。”
音画褪去,直到彻底黑屏。
心里一个声音冷静地说,你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不奇怪。
另一个更小的声音气泡一样挣扎着升起。
……甘衡和他父亲关系不好,他不会让他父亲知道他未来的计划和安排。
程荔缘动了动,像从沉睡中惊醒的蝉。
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茶艺师询问了两句,过来找她了。
“程小姐,外面有位年轻人,说是你的朋友。”
“……”程荔缘回过神。
江斯岸走了进来,他今天一身正式的西装,高级定制,剪裁贴合,头发也
抓了上去,露出额头,显得很清爽精神,见到程荔缘,他露出笑容,虎牙有点尖尖的,少年气十足。
“我刚听有人说萧阙带一个女生过来了,问了下感觉是你,”江斯岸的声音有种莫名让人感到安慰的分量,“你有空吗,闷在这里不好玩,我带你出去转转。”
程荔缘下意识点头:“好。”她想出去透口气。
他们去了外面,江斯岸对这里很熟,带她去了观景台。
临海市最上层也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这些人的子女也都互相认识,江斯岸今天也在雲栖,并不奇怪。
托江斯岸的面子,经理对程荔缘也很恭敬,让她感觉自己是个贵宾,而不是一个没有依仗的未成年。
一路上跟江斯岸打招呼的人,也都对她相当友好平等,她看谁感觉都是好人。
这就是她从小见惯又互不相融的世界。
她和江斯岸随口聊了会儿,江斯岸说的都是学校的事情,和他身上的正式西服并不搭调,却让程荔缘慢慢放松下来。
古典钢琴响起,醇厚纯净,共鸣深远,哪怕弹琴之人并不专业,也足以让人驻足。
人群都望了过去,一边继续轻声交谈,一边欣赏乐声,一架黑色贝森朵夫三角钢琴出现,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在弹琴,手腕温婉地抬起落下。
不远处,甘衡和一个戴细框眼镜穿埃及棉衬衫的五十多岁的外国教授交谈。
浑茫深青、遮天蔽日的古老山色,他穿着黑色西服,身材修长,头发和江斯岸梳得差不多,不会再有人比他更适配这个场景。
隔着记忆,程荔缘仿佛看到一列同样的列车呼啸至眼前。一种近乎荒诞的冷静浮上来。
“那个外国人是谁?”她听见自己淡定地问江斯岸。她的声音好像隔得很远。
江斯岸问了旁边一个人,交谈了几句,转回来跟她复述:“斯坦福VLSI方向的某个顶梁柱教授,还是今天一个大佬当初的PhD导师,有独立实验室,也是SystemX会员,最高参与级别,甘衡应该是对他带的项目感兴趣。”
钢琴声节奏缓了一缓,康继纯转头拜托甘衡帮她翻琴谱。
甘衡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外国教授好奇地看着他们,似乎很喜欢古典音乐,赞赏了两句,甘衡走了几步上前,随手翻开一页,又回了原地,继续和教授说话。
古典音乐再度流淌起来,汩汩潺潺。
一如她十二岁感觉到的,那道流淌的分界线,时隔四年,又再度流淌到她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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