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岸有些困扰:“刚马教说,不知道我状态能不能提上来,打算先让向燃替补,到时候再看,这段时间还得辛苦你,赵立冬和他多磨合一下了。”
向燃和江斯岸关系很好,也是说甘衡故意撞人的那个。
“教练组安排的我都会配合,训练时会跟他多沟通,你争取早日归队。”甘衡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气氛似乎很好很和谐。
马振国走了进来,示意甘衡出去,甘衡跟着出去了,知道程荔缘还在和江斯岸单独说话。
有什么好单独说的,她和江斯岸很熟吗。……噢她说他算是朋友。
甘衡闭了闭眼,把身后房间里想象成是萧阙受了伤,程荔缘在和萧阙说话,感觉没那么火大了。
他睁开眼,眼睛里黑黝黝的,所以果然还是江斯岸的问题。
马振国跟他聊了一会儿,说江斯岸受伤对联赛影响大,很多战术安排要调整,说希望他做好身为队长该做的。
最后提醒他,“队长要凝聚团队,不能只靠个人表现,在赛场上,大家得信任你,否则比分落后的时候,你没法动员他们,明白吗。”
甘衡轻轻点头。马振国拍了拍他肩膀。
更衣室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甘衡问赵立冬:“B组的人都很讨厌我?”
赵立冬脸色顿了顿,小声说:“怎么这么说。”
“是不是。”
“其实……有一点,他们觉得你很严格,有时感觉有点傲。”赵立冬跟他关系熟,“你别在意,A组大家还是很信任你的。”
“不是所有人?”
“有那么几个吧,跟江斯岸关系好点,你懂的。”
队内会议上,甘衡承认了冲撞过失,这也是马振国的意思。
当着其他队员的面,甘衡做了一次反省和总结,大多数人脸上都没什么异议,还给他鼓掌了。
甘衡接下去带队训练,局面依然能稳住,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些无声的眼神和评判。
江斯岸不能下场,每次训练都在旁边看着,战术会议也都准时参加。
“我还是觉得衡队在公报私仇,整江副队……”“嘘,别说了。”
洗手间容易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甘衡神色如常,没有理会。
不是每个队员都和他像赵立冬他们那样熟,少数A组、还有很多B组的队员都认为他针对江斯岸。
“我感觉江副队做的更到位,”那些人私下说,“有他在,气氛更好。”
“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对啊!我膝盖都快废了,……”
“副队至少把人当人,马教一直偏心,天才就可以……”“别扯上马教。”“他说什么你们都点头,练不动就敷衍下,人家太子爷。”
马振国让他公开道歉平息风波,表面看这事似乎是过去了,甘衡知道其实没有。
尤其他发现A组原先中立的几个队员不知不觉和江斯岸关系更好时。
江斯岸可能赶不上联赛,辐射出的潜在影响反倒比之前更大了些。
郑均担负团队建设,甘衡无意间听到他跟马振国汇报,说江斯岸私下人缘更好。
有些东西长期积累一朝爆发,导火索就是江斯岸被撞倒。
“甘衡训练最早到,最晚走,比赛时还是能效率很高地贯彻战术意图,队长职务肯定要保留,不然军心涣散,”郑均站在大局角度平稳分析,然后话锋一转。
“这些江斯岸也都能做到,上周训练赛他养伤没参加,甘衡组织追分,有点力不从心,个人表现大于团队表现,中场休息时江斯岸跟全队谈了话,士气才回来,我私下一对一谈话问了他们,都说更愿意听江斯岸。”
郑均语气有一点无奈,甘衡和江斯岸都是他们U18的明星选手,甘衡更是被国外那位头部经纪人评价是巨星种子,特别想挖他去NHL。
比赛生死一线,一旦团队有崩盘风险,团队存续优先于个人价值。
甘衡站在会议室后门那边,静静听着,门开了条缝,光像带子打在他身上,投下很长的阴影。
头开始隐约作痛。
郑均和马振国说了些什么,他听不到了,人好像是被遥控着回了更衣室。
在隔壁淋浴间冲了个热水澡。水珠沿着太阳穴滚下,那条细疤裂开成一个巨口,要把他内脏翻转吞进去。
甘衡呛了好几口水,头疼更明显了,一个人在更衣室吹完头发,吹到脑袋热到昏沉沉,慢吞吞涂完祛疤凝胶,飘去了停车场,上了车,头重脚轻一栽,仰靠在座椅上。
“去酒店,不回家。”
“甘董说今天接你回家,你妈妈也在。”老刘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他被送回了那个看都看腻了的家里。一千多平方米和一百平方米没区别。
“甘衡,坐下谈谈。”甘霸原说,像个开明的父亲那样。
甘衡站着没动,“什么事?”
“爷爷的饭局为什么没来?”甘霸原问他。
这次董芳君也在旁边,他不用单独面对甘霸原。
董芳君看了甘霸原一眼:“不是发了消息吗,岑岑身体不舒服,在医务室休息。”
甘衡站得离他们两个都很远,听了这句没什么反应。
“你站过来点,又不会吃了你,”甘霸原望着他,“爸爸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活着就是得罪我,你去死吧。
……为什么你不去死呢。爸爸。
内心那个阴柔的声音再度控制了他,他站在那,还是一动不动,愈发像个人机了。
“他不来可以,给他爷爷打个电话,问声好,”甘霸原缓缓列举他的罪状,语气倒是很缓和,“提前让秘书跟他说了,他都做不到。”
董芳君冷冷说:“不去就不去,比赛不是更重要吗?好了岑岑,你先去休息。”
以前她和甘霸原相敬如宾,现在连貌合神离也算不上,就像什么意见不合的合伙人。
甘霸原依然语气平缓:“实验室的经费,是爸找了关系的,爸的老同学今天问起你来着,说你项目很有潜力。”
董芳君知道那位老人很有威望,带出了不少□□特殊津贴专家,什么科院研究所所长也是他弟子,抿起嘴没有说话。
“哪天你也跟我一起去拜访下吧。”甘霸原说。
“我在开会,抽不开身,下次一起带甘衡去拜访。”董芳君终于说。
她这么一说,甘衡感觉自己仿佛应该继续站在那,听甘霸原讲话。
那些对他不满的队员是怎么说来着,他说什么点头就行,装装样子。
“嗯。”甘衡垂着头,他父亲每说一句,就敷衍地点头,看似驯顺了不少。
董芳君看着甘霸原,好像只要甘霸原不动手,就这样态度平和地和孩子交谈,也没什么。
甘衡神游天外。
过了十分钟,甘霸原接了个电话,放他走了。
甘衡去了程荔缘那天住过的客房,看到床单时,顿了一顿。
床单被套枕套全部被换掉了。
他之前特意跟管家说过,让家政不要换。
甘衡一步步走回去,就像从乐园走回炼狱。
董芳君破天荒正在和甘霸原低声说着什么,可能是项目上的事,她未来二十年的目标是评上一级教授,最终当选院士。
怪不得甘霸原说过,你母亲曾经也很有骨气。他后面还加了一句,但还算是个聪明人。
没有甘家的资源,他母亲光凭自己,或许还要走不少弯路,花上很多时间,才能走到现在的地位。
“为什么把我房间床单换了?”他单调的声音突兀打断了他们。
甘霸原望向他,似乎并不意外,“那不是你的房间,那是客房,客房的东西要定期换新。”
“你让管家换的?”
“不能换吗?”
“……”
“甘衡,”甘霸原和缓的声音在他眼前炸响,“是不是因为缘缘住过那间客房,你最近两周才一直睡在那边?”
董芳君看着甘霸原,“……你在说什么
?”
甘霸原:“你的儿子一直喜欢揽英的女儿,你不知道吗。”
董芳君怔怔地看他:“你什么意思,小英的女儿怎么了?”
甘霸原:“缘缘教养很好,是个好孩子,两家是朋友,当亲家还是免了。”
董芳君慢慢地消化着他的话,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你急着让甘衡转回启航,是因为缘缘?”
“是启航适合他。”
“康屏女儿在启航,你想让她女儿给你当儿媳?”董芳君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甘霸原看向她:“一次差不多得了。”他说的是她在甘衡受伤之后情绪失控。
“结婚终究是两家的事,不会是你想要的人选,你不同意,可以去和爸说,或者离。”
长久的,死一样的沉默。
甘衡眼底闪烁起幽幽的光,看向他母亲的表情,等待影影幢幢变得明朗。
董芳君动作似乎定格,过了半天,动了一动,慢慢坐下。
她背依然挺得直,慢慢深吸口气,好像咽下了什么,好像刚刚她丈夫什么都没有说,客厅里的空气里没有飘荡着那个恐怖的字。
“甘衡现在还小,他不会早恋。”他母亲声音反而彻底冷静下来了。
甘衡眼睛里的光渐趋熄灭。
有些恍惚,某些固有认知的打破,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应该感到震惊,却没有。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感觉到,身体像打了镇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