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程荔缘视线,朝她笑了下,降低重心,风吹得他额前碎发全部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眉眼愈发鲜明。
程荔缘张开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甘衡,和甘衡比起来,她就像只被绳子拽着的小鸭子。
教练笑着对甘衡说了几句什么,程荔缘没听懂专业名词,能听懂教练是在问甘衡可不可以做些进阶动作。
甘衡于是做了转体和跳跃,非常丝滑,还能继续在波浪上平衡滑行,随心所欲就能滑上浪壁,波峰上待一会儿又滑下来。
教练们都被他给震惊到了,有人全程录了视频,不断惊呼赞美。一听就跟对她的鼓励式夸奖不一样。
能在板子上待这么久的不是没有,还伴随着各种技巧性动作,就很难很难了。
在体力不耗尽的前提下,他能一直这么滑下去。
教练对程荔缘喊:“亲爱的,你也想试试离开绳子吗?”
她很亲和,全身晒出小麦肤色,肌肉结实,程荔缘就是被她教会的,对她很信任,加上小孩子不好意思拒绝,就点了点头。
教练:“好,听我指示,我说松开就松开。”
程荔缘松开牵引绳之后,努力在板子上待了二十五秒,然后掉了下去。
她穿的是水上运动专用救生衣,贴合身体,不会有溺水风险。
程荔缘没有想到的是,本来可以继续踩着浪玩的甘衡,看到她落水后,直接从板子上自然滑落,整个人下了水,朝她游了过来,两三下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为什么要过来拉住她,而不是留她一个人落在后方,程荔缘不明白。
阳光炫目到刺眼,水珠模糊了视野,他笑得露出犬牙,平时的矜贵傲气全都释放掉了,光线射进他眼睛,黑眼睛变为纯琥珀。
程荔缘视野中只剩下他的笑容和眼睛。
边缘一圈黑线,中间最浅,隐透出橘金,流动于眼底,沉淀着阳光的温暖,再往深处看就会触到冰凉的底色,像清冷的闪锌矿。
他笑的没有伪装,也不设防,笑声像夏日的波子汽水,她不由相信,这一瞬间他心里没有半分阴霾,所有棱角和烦恼都在这一笑中化为乌有,快乐纯粹坦荡。
程荔缘听到很重的瀑布轰鸣,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心跳,和耳膜中血管流动。
甘衡离她太近了,虹膜底纹也能看清,皮肤都没有毛孔,眼尾斜上方,有一颗很小很浅的痣,这个距离才看得清。
另一边眼睛下方,靠近脸颊也有一颗,更浅淡。好像凝望夜空,不期然发现星星。
她以前和甘衡靠近,不是没注意过他脸上有很浅的小痣。
没有像今天感觉如此鲜明。
好像下一秒身体就要沉入水中,化作环绕他们的半透明水波。
“是不是吓蒙了?”甘衡大声对她说,笑容退了几分,关心地问她。他不知道她的心情在化学反应。
程荔缘想起了余雅芹手账上的笔迹。
意识到喜欢上他,是发现他脖子上有痣。就是这样一件小事。
程荔缘喉咙发紧,眼眶发热,感到一种稀缺且极致的存在,越甜越带涩,越珍视越失控,仿佛下一世故友重逢,未来得及欢喜,就感应到别离。
越想要用力紧握,指间沙就越所剩无几。
一颗心揪着发疼,她整个人于天地间迷茫,离他很近很近,也那么遥远。
近到他嘴唇可以擦过她的手臂,远到心跳再激烈他也听不到。
“怎么了,”甘衡过来揽住她,在她耳边像大哥哥一样温柔地哄着,“没想到你这么怕水啊,不笑你了,别怕,我在这呢,他们马上过来捞我们了,胆子真小,小圆狗……”
她只能狼狈装作是害怕落水,任凭他指腹温暖刮过她脸颊水迹。
暑假归来,程荔缘正式升入了五年级。
“你还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余雅芹问她,她们来到了三班,余雅芹特别高兴,这里的小伙伴家境和她差不多,大家都很好相处,和之前的班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是她喜欢的人就在四班,过道对面,每次课间出来就能看见。
程荔缘不像她一样兴奋,有点心事重重。
余雅芹担心她是感冒了又不跟老师说,强撑着不想请假。
“我没事。”程荔缘安慰她半天,余雅芹才放心了。
“你暑假去哪里玩啦。”余雅芹问。
程荔缘没有跟其他人说她去瑞士了。
解释起来会暴露出很多问题,比如和谁一起去的,去玩了多久,玩的是什么项目。住的那些酒店,吃的玩的,通行接待,都不是她家的人脉和物质条件能提供的。
从瑞
士回来,下了飞机,从机场乘上专车,先回甘衡家,再回她自己家。
就像彻底回归了现实。
午夜钟声归零,南瓜马车和舞会都成了从未做过的梦。
“去山里面玩了。”程荔缘只好说了个大概,不想对好朋友撒谎。
余雅芹也没深究,以为说的是去山里避暑了,临海市周围省份有不少名川大山。
“甘衡在踢球,走走走,我们快去看!”女生欢声笑语的,结伴跑去了操场。
一个暑假过去,所有人都成了五年级,稚气褪去,小少年面貌显露。
他们班很多人发育都很快,个子也高,有些甚至会被认为是初中生。
大家不再有小孩子的羞涩矜持,变得大胆,也在这个年纪突然开窍,每个人都有了喜欢的人,看到对方心情会变得很好,人群中会多看两眼。
甘衡成了临海实验小学的明星。很多家长都知道他的名字。
他进了冰暴俱乐部,本来该分在U12组,因为体型和身高,直接去了U14组,连U16组很多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运动天赋是通杀型的,其他体育运动也是一上手就擅长。
暗恋明恋他的都很多,每次打球时,周围就忽然长满了围观他的人。
有些大胆的女生,会递水给他,程荔缘第一次看见时,瞳孔缩了缩,别过去不愿意再看。
这样很阴暗很小气,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
程荔缘不知所措,感觉自己在变成另外一个人,她不喜欢这样。
“甘衡没有接她们的水诶。”余雅芹在旁边小声说,她喜欢的人也在跟甘衡他们一起打球,所以她拉着程荔缘过来看了。
程荔缘望过去,甘衡很礼貌地拒绝了她们的水,去拿自己的运动水壶喝了,他的水壶上了锁,防止有心人下东西。
余雅芹拉着程荔缘过去,把刚买的冰矿泉水,递给了喜欢的人,对方笑着接过,有一点不好意思,问余雅芹太阳底下晒不晒,让她去阴凉地休息,双方都傻笑着。
程荔缘忍不住微笑,光是看着他们都开心。
余雅芹见程荔缘笑了,终于松了口气,她有一丁点看出来,好朋友喜欢的人是谁,好朋友不说破,她绝对不会去提。
她也经历过酸涩的单恋阶段,那种感觉她深深地了解。
何况好朋友喜欢上的人太耀眼,太不可企及了。
“甘衡?他没有喜欢的人啊,”萧阙作为甘衡的朋友,每天都要被问一百遍甘衡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问的女生们不相信,喜欢甘衡的漂亮女生多的像满天星一样,里面还有特别优秀的,男生再帅,还不是都装矜持,说不定早就悄悄谈上了。
萧阙耐心地说:“因为我问过他,他自己跟我说的,没有喜欢的人。”
程荔缘坐在他们后面两排的位置,怔怔地看着听着。
甘衡没有喜欢的人,她应该感觉到松一口气,心口却酸软的撑不出一口顺畅的呼吸。
不是没有产生过期待,每次脑海里都浮现出一句话。他可能喜欢的是我。
渴望让她希望。
隐秘地确认了希望落空,程荔缘深吸口气,安慰自己,既然他还没有喜欢的人,那就还有机会,他的喜欢还在那里,没有别人摘得。
另一个小小的声音浮现出来。
还不够吗,一起度过了夏天,你觉得心照不宣的秘密夏天,他没有感觉到,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正常的暑假而已。
你没有被他看见,一开始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周五,程荔缘照样来和余雅芹交换手账,到了高年级,学习压力骤然加重,交换日记反而成了她们之间乐此不疲的日常。
这次她们是在余雅芹家里,余雅芹的妈妈特意为她们端来自己烘焙的饼干、手作蛋糕和奶茶。
“谢谢阿姨!”程荔缘很乖,她还带了程揽英准备的伴手礼,说妈妈让她一定要带到,余雅芹妈妈只好收了,让她下次不许带了,人来玩就行。
余雅芹妈妈留两个孩子在卧室玩,自己去忙别的了。
“读书会不会很辛苦?”程荔缘假装采访好友。
“说辛苦就觉得谈不上,因为我觉得读书是我的本分。”余雅芹老家是广府的,用香港小学生口吻说。
两个人倒在地毯上,笑的腮帮子都酸了,程荔缘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下去。
余雅芹有点担心,最近程荔缘一直这样,尤其特别开心快乐的时候。
“缘缘,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余雅芹不带评判,专注地关心着她,眼睛里是很真诚的担心。
她们在余雅芹的房间里,新老物件很多,温馨整洁,充满了时光温度。
程荔缘脑子里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心岸决堤。
“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出口刹那,心口有很沉重的东西被卸下,浑身骤然轻盈。
“我猜猜,是甘衡吧。”余雅芹笑眯眯,眼里是全然的肯定和安慰。
程荔缘终于什么都告诉了余雅芹,不需要伪装的感觉,才是她想要的。
好朋友自然是消化了大半天,脸上表情变化非常丰富。
“不用道歉啊,”余雅芹听到她道歉,连忙阻止,“我是你的话,一开始也不会说的。”
程荔缘:“嗯,我说出来就好了,别的没关系,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
余雅芹眨眨眼:“我觉得有可能哦。”
她之前以为程荔缘和甘衡不认识,甘衡为人很傲气,这场暗恋多半无疾而终。
程荔缘声音都变轻了:“不用这样安慰我的,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余雅芹一脸认真:“我真的觉得有可能,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发现一件事,他唯一的青梅竹马,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