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先生请放心,您弟弟颅内血肿已清除干净,骨瓣复位固定好了,术中出血控制很平稳,骨科那边也完成了血管吻合和骨折内固定。”
“目前您弟弟生命体征暂时稳定,还得去ICU观察48小时,密切监测术后水肿期,苏醒可能延迟,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完全清醒,考虑到他是冰球运动员,我们后续要进一步跟家属沟通一下他的恢复计划,还有其他注意事项。”
甘徇跟医生聊了一会儿,程荔缘意识到情况终于告一段落。
紧绷的神经刹那松弛。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甘衡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她累狠了,精神骤然放松,困意来袭,靠在了董芳君助理身上,甘徇让人带她们去附近酒店先休息。
贵宾室,甘徇的保镖带调查员进来了,他们在会议桌边坐下。
“甘徇先生,”调查员轻声说,“你私下雇佣的滑雪教练已失联,住处遭清空,我们已发布通缉,疑点过多,目前无法界定其为嫌犯还是受害人。”
“另外一个失踪者周围有可疑的人吗?”甘徇问,对方也受了重伤,情况比甘衡还严重一点,差一点就没命了,刚刚手术结束,还算成功,和甘衡一样被转入了ICU。
“目前所有关联人员均未排除嫌疑,无法确定嫌犯是针对他,还是甘衡先生,他们同为重要继承人选,存在一石二鸟的可能性,也可能其中一个是烟雾弹,总之,背后的人手法非常专业,推测是受雇的专业团队。”
甘徇双手交叠在嘴唇边,思忖着前后发生的一切。
“有意思。”他轻轻说了一句。
“背后的人设了个局中局,”甘徇抬眼看向保镖,“从爷爷角度看,首当其冲的是我,残害手足的罪名一扣下来,最受益的是甘衡,他会这样做吗。”
“衡少今天险些落下终身残疾,我个人认为可能性不大。”保镖是他的安全主管,有军方任职背景,听了摇摇头。
“有道理,甘衡是个天才啊,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他蹙眉,似乎也陷入困惑。
甘徇和调查员讨论了很久。
过了两个小时,董芳君到了。
医生安排了短暂的探视时间,董芳君神态憔悴,仪表也略显凌乱,焦虑将她状态压垮了一大半。
看到甘衡时,她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滑落,尽全力保持克制,见甘衡生命体征平稳,退了出去,眼看ICU冰冷的大门在她面前关上,留她孩子一个人在里面。
医生在谈话室跟她作了沟通。
她只想确认一件事,甘衡会不会醒,会不会有任何后遗症,主治医生全程耐心回答,沟通结束后,董芳君沉静了一些,留在了贵宾室。
甘徇和她见了面,把事情详细经过,还有那些疑点都开诚布公地告诉了她。
“就算甘衡那天晚上不去滑夜雪,第二天恐怕也会出事,他和他朋友的装备都有问题。”甘徇说。
“那支救援队是康屏的女儿通过叶家关系先找到的?”董芳君侧重点不一样。
“您不怀疑我?”甘徇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很意外。
董芳君:“你有一分心思,你弟弟不可能现在平安做完手术躺在那边。”
“四婶真是敞亮人,”甘徇点了点头,“我让人查了那边,康屏的女儿有不在场证明,就算有任何主谋,也不可能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
“不用什么证据,是康屏,”董芳君闭了闭眼,眼底深处尽是寒意,“她抢在你之前联系好救援队,就是想让岑岑让我,在甘家面前欠下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甘徇轻微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他不熟悉董芳君和康屏的矛盾,他疑惑的是,甘衡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间点选择去滑野雪。
虽说赌注诱人,甘衡是不是有意的……如果是他的话,反正就会这么做。所谓火中取栗。毕竟等回了国,面对老爷子审视的,是他。
他和甘衡的这一局博弈,是甘衡赢了。
甘衡心里阴霾这么深,连母亲也会成为他算计的一环吗。
背后动手的人到底是谁。是叶家,还是袁家?
是甘家其他人?还是针对另外一个其他世家的继承人,甘衡是意外附带伤害?有人不想看到甘家下一代和其他世家结盟?
水太浑了,你加一点颜料,我加一点颜料,原本的清水,已然看不出颜色。
程荔缘没体验过这样的沉重和压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
ICU区域权限很高,甘衡在特护单间,被医护领着,先进了一道密封大门,走过一条走廊,才抵达单间,入目的一切皆单调干净。
还没走近就看到了病床的轮廓,她呼吸窒住。
玻璃折叠门滑开,短短两三步,刚一走进去,就看到床上的人躺在那。
他下半边脸被氧气面罩遮住,穿着病号服,领口些微敞露,头发被剃光了,术后纱布包着,受伤的那条腿也被固定住了,打着石膏,人闭着眼,无知无觉,好像远离了一切忧虑和烦恼,短暂地滑去了她不知道的遥远世界。
他躺在那,让她刹那间幻视,他被雪埋住昏迷过去时,一定也是这个样子。
没有头发,像另一个人。冷白得没有气血,就像雪做的。
以前她总是有点怕他,现在他一点威胁也没有,也没有丝毫进攻性,全身衣料也是软绵绵的,失去了把控,生命和身体都任由人摆布,任何人都可以伤害他。
直到现在,他才浮现出一点他真正年纪该有的样子。
程荔缘不愿再看,目光却有自己的意识,脚步钉在原地,直到董芳君招手让她过去。
旁边有很多监护仪器,他手背扎着留置针,药液滴落,护士走过去看了看,轻声告诉董芳君不用担心,情况平稳。
主治医生走了进来,和董芳君沟通。
程荔缘轻轻坐到了甘衡床前,盯着他,一边注意心电图,一边盯着他的氧气面罩,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呼吸盯更沉实。
“您不在的时候,他曾短暂苏醒三分
钟,出现了认知模糊,等他完全苏醒,不排除可能出现短期失忆症状,尤其是受伤前后的记忆,一般会随恢复逐渐好转,建议您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
程荔缘心口沉重地往下一坠,又猛地惊跳。
还没来得及想医生的话,甘衡眼睫忽然颤了颤。程荔缘愣住。
甘衡的眼皮显出眼球挣扎的轮廓,慢慢睁开了。
程荔缘呼吸暂停。
他好像感到了不存在的刺目天光,瑟缩了好几下,目光失焦后聚焦,落在程荔缘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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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爆哭]萝,今天来了月经,天塌了,,,,,先码这些,,,,,滚去床上躺[药丸][爆哭][爆哭]
第46章
甘衡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慢慢皱起眉,程荔缘想叫医生,发不出声音,她喉咙哽住了。
监测仪器探测到伤患苏醒,自动发出提示,医生和董芳君全都转了过来。
“岑岑!”董芳君神态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走过去,想起了什么,连忙给医生让位置。
主治医师先问甘衡能不能听见他说话,甘衡轻轻点了点头。
医师旋即观察了瞳孔对光反射,示意护士监测血压和血氧,问了他几个问题,让他动动手指,有没有感觉头晕恶心,身上哪里不舒服。
“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甘衡。”
“今年是哪一年?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甘衡回答前一个问题,后一个问题想了想,没回答上来。
医师让董芳君和程荔缘靠近,温和说:“能说出她们是你的谁吗。”
甘衡的目光落在程荔缘脸上,又移向董芳君,停留两秒,董芳君接触到儿子目光后,脸色怔住。
甘衡的目光再次回到程荔缘脸上,慢慢拧起眉,张了张口。
“……没印象。”他声音非常干涩沙哑。
程荔缘看着甘衡,甘衡也望着她,几秒后收回了眼神。
程荔缘感觉好像台阶踩空,无限地掉落下去。
医师跟护士说了一会儿,护士点点头,在记录板上写了几句。
董芳君深吸口气:“我孩子他……”
医师说:“我们出去说,先让病人好好休息。”
甘衡失忆了,程荔缘坐在旁边,听董芳君和主治医师沟通,董芳君的助理也陪在旁边。
医师的意思是,他们会做全面的检查和评估,说以前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
“这只是暂时表现,随着脑部神经功能逐步修复,大部分患者的记忆也会慢慢恢复,我们会同步进行认知康复训练,您不用太担心。”
甘衡休息了两天,甘徇也过来看他了。
“小衡,我是你堂兄。”甘徇对他说,“不用勉强,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他简单地给甘衡说了一些甘家的事情。
甘衡看着他,目光尽显疏离。
程荔缘进来了,跟甘徇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甘衡,有点别扭地坐下来。
“缘缘你吃饭了吗。”甘徇问。
程荔缘摇摇头,甘徇很自然地说:“那待会一起去吃个早午餐吧。”
甘衡目光落在她身上,在她和甘徇之间看了看。
甘徇跟他说,程荔缘和他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从小一起长大。
甘衡目光落在程荔缘脸上,她身上的衣服得体干净,和甘徇那身让人不喜的穿搭相去甚远,说明她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
她发长及肩,没有超过肩膀,眼睛像小动物一样,传递着透明的情绪。
甘衡第一印象是,他和她不是一类人。
她过来看他时,话很少,关注总是在他身上,似乎想力所能及帮他一点小忙,不过是他母亲不让她动,对她很宠爱的样子,甘衡冷眼看着,觉得她们倒像一对母女。
他现在不能动,身上插着导尿管,尿袋由护工更换,骨痂没长好前,不能下床去洗手间,只能用那种自动化处理的智能便盆,虽然这家医院设施先进,全程不会有异味扩散和人工搬运,甘衡的洁癖依然让他难以忍受,一天要用很多次消毒酒精,还让助理买了一台空气净化器摆在旁边。
从来没有这样烦躁过,对外他却越发滴水不漏。
他觉得自己是个很阴暗的人,刚刚醒来,失忆引起的烦恼,不是忘了他的亲生母亲,而是想不起害他的凶手是谁。
眼前这位堂兄,甘衡觉得可以列入嫌疑人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