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手机同时震动——陈以声发起临时会议通知。
……
会议室里,陈以声站在前方。
“占用
大家午休五分钟,简单说三件事。”他开门见山,“第一,上午我在十五楼,就编推署名流程不规范的问题,接受了林总编的批评。此事责任在我,未按流程报备,擅自添加署名,给大家做了不好的示范,在此向大家道歉。”
他微微欠身,姿态郑重。目光随即落到池锦身上:“第二,林总编在批评的同时,也肯定了本期编推的内容质量,并特别表扬了池锦编辑近期在选题挖掘和稿件打磨上的显著进步。”
池锦有些懵然地和他对视一眼。表扬?她连林总编的面都没正式见过几次。
金尧佳坐在角落,嘴角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眼神复杂地扫过池锦。池锦本就云里雾里,这下更觉如芒在背。
“第三。作为占用大家宝贵午休的补偿,我个人在群里给大家发个小红包,每人三十块餐补,聊表歉意。”
原本因被打扰而略显不耐的众人,一听有钱拿,气氛瞬间活跃起来。五分钟换三十块,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池锦没有去领那个群红包。散会后,她抬头看向陈以声,恰好他也正望过来。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池锦心领神会,趁众人涌向食堂,闪身进了主编办公室。
显然陈以声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气,先发制人:“感谢的话不用说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我们的心血白费,更做不到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您上午还好吧?感觉您很疲惫。”池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哪怕不提前和我商量的话,只写您的名字我也不会生气的。”
“开批斗会而已,我不是也经常给你们开吗?”陈以声说得很轻松,上午的风波他并没有太在意,“倒是你,没被那些闲言碎语影响吧?”
看来他也知晓了。
池锦挺直脊背:“清者自清,我不在意。”
“那就好。”陈以声点点头,话锋一转,“秦显成在双湖大厦跟的那个外采遇到点阻滞。你午休后直接过去支援,采完就直接下班,不用打卡了。”
他很快布置了工作,看来也并没有被这些闲话影响,池锦没再问。提前下班是好事,但双湖大厦位于近郊,地铁过去要一个半小时。周围是新兴商务区和高端住宅区,人烟稀少。池锦本想叫段兴澈同去积累经验,不巧他家里有事早退,她只好独自前往。
工作于双湖大厦的被采访者是秦显成这次的专栏选题面孔,一家广告公司的执行董事。近年来热心于公益事业,尤其是针对抑郁症、焦虑症群体。到公司楼下,池锦才知道总在地铁上看到的一则公益广告就是这位赵董事亲自导演的。
“我给欢姐说,欢姐给陈大王说,陈大王说你能搞定。”
池锦指指自己:“我?陈以声不会觉得我有抑郁症吧?”
“陈大王不会是想用美人计吧?就这么卖自己人。”
池锦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论姿色,编辑部比她亮眼的大有人在。
秦显成叹气:“反正我是一点辙都没了,压力山大,感觉快抑郁了。”
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池锦没接话,看了眼时间。秦显成耗了一上午,双方耐心都已濒临耗尽,再拖下去,稿子真得废了。
“把你写的初稿给我看看。”
池锦倚着冰冷的墙面,从包里抽出笔,迅速浏览秦显成的稿子。她的目光锐利,笔尖在纸页上快速勾画、批注。
“这个赵董事说话比陈大王还要难听,真是颠覆我对公益人的印象。”
“公益领域水深,从业者往往更需要一层铠甲来保护自己和事业。”池锦头也不抬,冷静分析,“一会儿你别跟我进去了,我怕他看到你会有抵触情绪。上午……没起冲突吧?”
“那倒没有,”秦显成连忙摆手,“我哪敢,一直装孙子点头哈腰来着。”
把笔塞到秦显成手里后,池锦整装待发。果不其然,在她自报家门后,赵董毫不客气地出言嘲讽,连带着上午对秦显成的不待见。出师不利,这给池锦不小打击。
不过池锦并未被这阵势吓退,她站在原地,只是没有再试图拉近距离:“赵董,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在走进这扇门之前,我和我的同事一样,是《面孔》的编辑。但现在站在您面前,我更想先以一个曾受益于贵司公益项目的个体身份,向您表达感谢。”
赵恒生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带着怀疑,但嘲讽的语调略微收敛。
“我上大学时做过贵司组织的公益活动的志愿者。说实话,最开始我只是为了综测分数去的,但是做志愿者参与组织活动才发现我以为的期末周、暴饮暴食、忽然流泪、失眠多梦这些不只是‘最近压力大’,而是轻度双相情感障碍和睡眠障碍的表现。”
“你是景华的?”赵恒生眼神微动。
池锦点点头:“嗯。我从项目的组织者志愿者,变成了被服务的对象。贵司提供的专业心理疏导渠道和药物援助计划,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方便问问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吗?不想说的话就不说。”
池锦沉默。
她还没和学生时代后的任何一个人说过她的伤心事,她心里的这根刺,她暂时并无拔掉的欲望。
第18章 .因为什么
“你不愿意说我也完全理解。看到你现在状态不错,真好。”
赵恒生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其实真正让我康复的是看到您在公司年会上的发言,当时在网上传得很广。其实您也是因为自己经历过,才知道走出来有多不容易。乌鸦反哺,现在又帮助社会上同样也这样困扰的人。”池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逐渐柔和的表情,“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与您面对面。或许这就是一种契机,让《面孔》有机会成为传递您理念的媒介,而我,恰好是那个手握话筒的人。”
赵恒生沉默片刻,态度虽软化,但原则未变:“我当然知道宣传是双赢,但我做公益从来不是为报道被宣传,更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是为了自己公司上市做噱头。”
池锦这才上前一步,将那份经过她快速梳理、重点标注的稿件放在赵恒生桌上:“赵董,这是我同事秦显成写的初稿。上午沟通不畅,可能影响了您审阅的心情。这篇稿件并非泛泛而谈,它聚焦的是受助群体的真实困境与改变,试图挖掘公益行动背后的社会结构性问题。他这一两周,反复研读您历年的访谈、讲座实录和项目报告,下了很大功夫。”
他并不是不讲情理的人,拿起稿件认真读起来。
池锦适时补充,声音放轻却清晰:“不瞒您说,别看我同事这大块头,看资料时好几次偷偷抹眼泪。”
赵恒生放下稿件,深深叹了口气。
“《面孔》是有温度的杂志,我们都希望更多边缘的群体通过文字被看到。如果一味追求经济效益,我们就不会坚守纸媒。”
赵恒生抬眼的瞬间,瞥见池锦右手握笔处因长期伏案留下的清晰凹痕,眼神微动,又叹了口气:“你很热爱这份工作吧?”
“是的。”池锦毫不犹豫地点头,引回话题,“我相信您投身公益事业,同样源于一份超越现实利益的理想主义坚守。”
“我做公益没有私心,但因为背靠公司,难免会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他摇摇头,“所以这几个月我都不接受任何采访,不上任何杂志和电视台。”
“理解您的顾虑,但我保证《面孔》不会同流合污。”
赵董盯着她看了一会,笑道:“会亲自跟外采,你应该也是小编辑,怎么有底气和我保证?”
池锦没有底气,但现在她不能打退堂鼓,镇定答道:“其他杂志我不做评价。《面孔》的声誉,是历任主编、编辑,用一篇篇扎实的报道、一次次严谨的求证、对良知和底线的共同坚守,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我不敢代表整个行业,但《面孔》编辑部,从主编到实习生,这份对真实和深度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这番话掷地有声。赵恒生凝视她片刻,紧绷的神色终于彻底舒展开,露出一丝笑意:“钟心传媒人才济济。我们两家公司在广
告业务上有往来,我接触过你们几位主编,确实都是面孔。”
池锦终于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递过一张名片:“赵恒生。”
池锦受宠若惊,她一个小编辑可根本没有名片,只好恭恭敬敬地接过来:“您太客气了,我是池锦。”
赵恒生道:“说不定你以后会成大器,早点准备名片吧。”
“借您吉言。”
“去叫那位小秦编辑进来吧,”赵恒生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坐下详谈。”
接下来的沟通异常顺畅。赵恒生的秘书送来了大麦茶,他本人也敞开心扉,不仅爽快授权了稿件,还约好了下次深度采访的时间。
……
为协助秦显成完成最后的稿件校对和细节确认,池锦特意留到很晚。秦显成感激涕零,非要请她吃顿烤肉答谢。两人刚走出大厦,迎面撞上正准备下班的集团总编林薇。
交际草秦显成和林总编见过几次面,拉着池锦热情地打了声招呼,不料这位总编根本不记得这两位小小小编辑是谁,说了几句客套话。
秦显成今天心情愉悦,便自报家门:“林总编,我们是《面孔》的编辑,她是池锦,我是秦显成。”
林薇原本心不在焉,听到“池锦”二字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来:“池锦?……这期编推那位‘特邀编辑’?”
第六感告诉池锦这个反应不太对劲。如果如陈以声所说,上面虽然批评了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但林总编还特意表扬了池锦的话,她不应该不记得自己才对。
池锦一时间拿捏不好分寸,不知该怎么说。可刚好上午秦显成在出公益面孔的外采,并不知道办公室的风风雨雨。他不明就里,快人快语:“对!就是那篇!本来发教育专栏的,我们主编给调到编推了,还特意加了池锦的名字!”
林总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说着赶时间便离开了。
她的眼神和表情让池锦觉得不舒服,这事越想越不对。
池锦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她得找陈以声问个清楚:“秦哥,我想起来有个东西落在办公室了。今天先不吃饭了吧,下次,下次一定!”
不等秦显成回应,她已转身冲回电梯。
办公室只剩下那一盏灯还亮着,池锦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地敲着门:“陈主编……我有事要问你。”
门内的脚步声停顿了几秒,门开了。陈以声站在门后,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这一幕莫名让池锦想起第一次去他家的情景。
“不是下班了吗?”
他问,听不出波澜。
“我有话要问。中午你当着大家面的表扬到底是林总编说的?”
“是。”
“不可能!”池锦一路狂奔,气息不稳,“您……能不能先给我杯水?我有点岔气……”
陈以声转身,拿起一次性纸杯,接了大半杯温水。水流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我本来就觉得奇怪,林总编如果真想表扬我,干嘛还要假手于您呢?还好我刚才看到她了,果不其然反应不对。”池锦低声道,“别说表扬了,她看我的表情实在……”
陈以声把水递给她:“先喝水。”
“您和我说实话。不然水我喝得不踏实。”池锦扶着门把手,“您不用因为我知道咱们是师兄妹了特意照顾我,还是像之前一样骂我就行,我没这么脆弱。”
“不是因为这个。”他声音低沉。
“您放心,我嘴可严了,根本没把您假结婚的事情说出去。”
“不是因为这个。”他再次打断。
他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以防脱水,池锦只能先喝一大口保住小命,无奈道:“那是因为什么?”
陈以声看着她因奔跑和激动而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澄澈的、执拗的、非要一个答案的眼睛。
他沉默了几秒,那目光沉静依旧,却蕴藏了更多池锦无法解读的东西。
“池锦。”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那是你该得的表扬。”
池锦咬咬嘴唇:“她是不是不仅骂了您,还骂了我?只是您不说。”
“她记不记得你……她每天要见的人很多,一个刚被‘批评’流程的主编提到的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