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一直找的编辑吗?
陈以声和他认识?
那为什么一直都没说过?
她猛地转过头,视线投向工位旁那个积了层薄灰的硬纸箱——那是部门整理资料时暂时存放在她这里的“过往稿件”。
她几乎立刻蹲下身,开始翻找。箱子里是历年来的杂志合订本、过审流程单、还有一些泛黄的工作札记。她一本本地翻过,指尖沾染了岁月的尘埃。
不是这本……也不是这本……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急切。终于,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引起了她的注意。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封皮没有任何标识,但质感厚实,边缘略有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翻阅过。
像是被命运牵引,她翻开了它。
内页并非个人日记,果然是工作札记。一页页,是工整而略带青涩、却又隐约能看出日后风骨的钢笔字迹,记录着对某篇投稿文章的细致分析、版面编排的想法、对某个采访角度的质疑。
池锦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快速向后翻着,直到某一页,几行字猛地攫住了她的呼吸。
那页的顶端写着一个日期,正是她大学三年级的那年春天。下面清晰地写着:
“今日审阅自由投稿。一篇署名‘千锦顶’的随笔《十字路口》,投稿身边人物专栏,视角独特,文字有灵气,远超常见学生投稿。建议刊用。周责编却以‘学生气过重,缺乏深度’为由驳回。惜才。”
“周责编”三个字像一根针,刺入池锦的脑海。周铖?当年那位她苦苦寻找的、给了她第一次机会的“伯乐”周编辑?
她的手指颤抖着向下翻。
隔了几天的日期下,又是一段记录:
“再次与周责编沟通‘千锦顶’稿件事。据理力争,愿以实习期担保,建议修改后于身边人物专栏刊出。周最终妥协,但要求以他的名义回复邮件并署名。无奈,应允。望此文能如期见刊。”
邮件!署名!
池锦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猛地褪去,留下冰凉的指尖和轰鸣的耳膜。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几行字。所以……所以当年那位赏识她、回复她邮件、最终让她的文字变成铅字的“周铖”编辑,根本不是周铖本人?而是这个……这个写下札记的实习生?
是谁?陈以声吗?
她疯了一般地向前后翻页,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笔记簿的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一行小小的、似乎是无意识写下的签名练习——“陈以声”。
像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陈以声!
是陈以声!
竟然是早在那么多年前,在她还只是个怀揣文学梦想、一次次投稿又一次次石沉大海的大学生时,就一眼发现了她的人?是他力排众议,甚至不惜押上自己的实习期,为她的文字争取到了一个呈现的机会?而他,却因为上级的压榨和署名规则,从未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与她分享这份喜悦,甚至在她入职后苦苦寻找“周铖”编辑时,也选择了沉默,任由她误会?
多年来,他看着她寻找,看着她失落。他默默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
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飞闪:实习时他看似严苛却总切中要害的指导;她消极摸鱼时他眼底不易察觉的失望;她重新振作后他给予的看似不经意、实则关键的机会;在她提出纸媒改革时他那句沉静的“按你的想法去做,我来负责”;还有更早之前,那些被她忽略掉的、他偶尔望向她时,那种复杂难辨的、深藏着某种滚烫情绪的眼神……
原来那不是她后来的错觉。那里面藏着那么久的注视,那么深的沉默付出。
她忽然明白了,他那次冲动的表白,背后积压了多少年的情感重量。也忽然懂了,被她拒绝后,他那份保持距离的克制下,掩盖着怎样的失落与无奈。
而她,却那么坚决地、用他曾经为她奋力争取过、如今也同样热爱并为之奋斗着的事业为理由,将他推开了。
工作重要?事业与感情冲突?
这一刻,这个她曾深信不疑、并用以自我保护和自我证明的理由,在这个沉甸甸的、跨越了漫长岁月的真相面前,忽然显得如此苍白,甚至……可笑。
发现他的付出,知晓他多年的沉默守护,并没有让她感到被欺骗或束缚。相反,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感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湿润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原来她所
以为的独自奋斗路上,一直有一道目光默默相伴,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关键时刻悄然扶持。他理解她的梦想,尊重她的选择,甚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早已为她铺下过第一块基石。
工作和恋爱,真的必须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吗?
这个她一直寻找的“伯乐”,其实早已出现在她身边,以另一种更复杂、更深刻的方式存在着。
池锦抱着那本深蓝色的札记本,缓缓靠在冰冷的档案架上。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地下室高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胸腔,也撞击着那层她亲手筑起的、名为“职场规则”和“事业为重”的冰墙。
冰面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就那样怔怔地蹲在整理箱前,忘了时间,忘了腿麻,直到手机的自动锁屏光亮起又暗下,她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她划开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拨了出去。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遍又一遍,最终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她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心跳依然急促。也许他在忙?也许没听见?各种念头杂乱地闪过。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再次按下了拨号键。
这一次,电话只响了两声,就在她几乎要以为终于接通了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的却依旧是那个冰冷的系统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所有的勇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空。池锦猛地按断了电话,屏幕彻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有些失魂落魄的脸。
她忽然不知道,即使电话接通了,她又能说些什么?谢谢?对不起?还是质问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抑或是……其他什么?
情绪太满,太混乱,她需要时间消化。
她需要冷静。
池锦撑着发麻的腿,慢慢地站起身,将那本深蓝色的札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然后将整理箱推回原位,关掉电脑和资料室的灯。
走出大楼,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拂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思绪。她回头望了一眼大楼零星亮着的灯火,其中并没有他办公室的那一盏。
她独自走向地铁站,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片氤氲的光晕。
……
池锦推开家门时,桃子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一边咔嚓咔嚓吃着薯片,一边追着综艺,听到动静扭头看她,问道:“今天又这么晚?想不想听我和小段的最新进展?”
“嗯。”
她这才看清池锦的脸色,笑容立刻收敛了,“池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加班加傻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池锦摇了摇头,脱掉鞋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将脸埋进柔软的抱枕。
“哎哟,这是怎么了?”桃子立刻暂停了综艺,挪到她身边。
池锦沉默了几秒,然后一股脑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说到最后,她鼻子发酸,又把脸埋了进去,闷声道:“我今天才在陈以声留下的U盘和旧资料里发现的。”
“我的老天爷啊!”桃子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什么世纪大暗恋?!默默守护这么多年?!池子,这比我们追的任何一部偶像剧都带感啊!陈以声他也太能忍了吧!”
“但是……”
桃子用力摇晃着池锦的肩膀:“别但是了!然后呢?然后你发现之后呢?你做什么了?给他打电话了没?表白了吗?!”
“打了。”池锦的声音更低了,“打了两次……都没接。第二次,我自己挂了。”
“为什么挂了呀?”桃子一脸恨铁不成钢,“这种时候就应该打到他接为止!或者直接冲去他家问清楚!”
“他出差了,而且我不知道说什么……”池锦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迷茫又无措,“谢谢?对不起?还是质问为什么瞒着我?桃子,我……我脑子很乱。而且我不久前才那么坚决地拒绝了他,用的理由就是工作和感情不能混淆。可现在这样,我的拒绝也变得特别可笑。”
“傻姐姐!”桃子戳了戳她的额头,语气斩钉截铁,“一点都不可笑!你之前不知道嘛,拒绝是基于你当时了解的情况,没毛病。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呀!这证明什么?证明他根本不是一时冲动,他喜欢你、认可你,比你想象的早得多也深得多!而且他尊重你到了有点傻的地步,宁可自己憋着也不挟恩图报,怕给你压力!”
“最近发生太多事了,这一两个月事业攀升的速度早就超出了我的预期。但我总是空落落的,不踏实,像踩在棉花上。其实自从他上次之后,我们之间就很……客气、疏离、公事公办,就是所有可能引发遐想的接触都被刻意避开了。”
桃子一拍大腿:“哎呀呀!那怎么啦?池子,你想想,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却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甘心呢?你也是,你难道想让自己遗憾吗?他指导你工作,帮你争取机会,哪里冲突了?你们的情感和工作明明是相辅相成的嘛!”
桃子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池锦心中最后那把锁。
是啊,他的存在,从来都不是她事业的阻碍,而是她成长路上最坚实的阶梯。
看着池锦的神色逐渐由迷茫转向清明,桃子知道她听进去了,最后鼓励道:“别怕,池子!勇敢一点!明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拿你的奖,然后,去抓住你的爱情!我支持你!”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嗯……桃子,谢谢你。”
“谢什么呀!”桃子笑嘻嘻地又拿起薯片,“快,去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然后敷个面膜,明天必须惊艳全场!顺便想想穿哪条战裙!”
这一夜,池锦依然没有睡得很踏实,但不同于之前的混乱与无措,这一次,心底多了几分暖意和期待。
天光微亮时,她已起身。站在镜前,她仔细地勾勒妆容,挑选了一套既符合场合又能衬托气质的礼服裙。
看着镜中与往日似乎并无二致却明显不同的自己,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颁奖典礼,即将开始。
第53章 .颁奖典礼
钟心传媒的年度颁奖典礼,向来是公司内部最高规格的盛会。宴会厅内流光溢彩,衣香鬓影,巨大的水晶灯下,每一张面孔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期待。
当然,大家期待的原因是,今天颁奖典礼结束之后,除了被安排的值班人员,其他人就可以享受跨年假期了。
池锦坐在《面孔》杂志团队的区域,一身剪裁得体的珍珠灰色缎面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这是她前天从某软件上预订租的,一天两百块,中午还要寄回去。
她指尖微微收紧,看似专注地望着主舞台,心却早已漂浮不定,在人群中一次次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以声……会来吗?本来就在出差,况且还未接电话。他或许还在回避她,或许根本不在意这场典礼。
主持人的声音热情洋溢,一个个奖项依次颁出。当“最佳设计奖”和“最佳内容奖”都被《面孔》团队斩获时,团队区域爆发出阵阵欢呼,池锦也跟着鼓掌,笑容却有些微的恍惚。
紧接着,是最具分量的个人奖项之一——“年度最佳编辑”。
“本年度的最佳编辑奖,授予一位以独特视角、创新思维和极致专业精神,成功引领栏目革新,并产出了现象级内容的优秀编辑。”颁奖嘉宾卖着关子,大屏幕上快速闪过几位提名者的工作照和成果展示。
池锦的照片赫然在列——她主持改版后的《面孔》纸质刊物获得了空前的关注度。
“获得本届年度最佳编辑的是——”嘉宾拖长了语调,故意看向几位编辑,最后定格在池锦身上,“恭喜《面孔》杂志——池锦!”
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段兴澈兴奋地推她起身。聚光灯打在脸上,有些灼热,池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各种情绪,提起裙摆,一步步走向那光芒汇聚的舞台。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过往的记忆上。那个屡次投稿石沉大海的学生,那个第一次看到自己文字变成铅字的女孩,那个在职场中摸索、一度迷失又重新找回方向的编辑……还有,那个在加班的夜里,被一个沉寂多年的真相击中心脏的女人。
她站定在舞台中央,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了那座沉甸甸的水晶奖杯。
“恭喜池编辑,年轻有为啊!”嘉宾笑着握手,然后惯例地问道,“此时此刻,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池锦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
度。灯光有些刺眼,让她看不清台下的人。
她准备好的感谢词在舌尖滚动,感谢公司,感谢团队,感谢领导……
但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嘉宾席的入口方向。
空的。他到底还是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