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电台里正在激情澎湃地播报着昨天的赛马赛事重播,赛博克的名字被主持人反复提及。几乎是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陈以声便面无表情地伸手,“啪”地一声将频道粗暴地切换到了一个播放着轻柔背景音乐的音乐台。
小段:“……”
池锦:“……”
车子驶入市区,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到下班时间了,我送你们回去。”陈以声说道,“小段,把你地址发给我,先池锦后送你。”
他一定是因为避嫌才舍近求远才后送不太顺路的段兴澈,池锦一时间也无法判断他是什么情绪。说生气吧?好像表情也没有那么臭?说开心,那更是天方夜谭。
车子没开进小区,在门口停稳。池锦道了声谢,下了车,快步走进去。
不行,不能等到明天!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编辑了两条长长的信息,反复检查了几遍措辞是否足够诚恳、卑微、悔过,才一咬牙,按下了发送键——
[对不起,陈主编。昨天我言行无状,太意气用事了。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种行为不仅是对上司的不尊重,更是严重破坏了编辑部的工作氛围和团队和谐。我保证,此类情况绝不会再发生!今后我一定端正态度,控制情绪,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自觉维护团队氛围。恳请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另外,关于体育面孔专栏……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我内心真的非常感激您当初给予我的宝贵建议和机会。正是因为有您的提携和指点,我才更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不辜负您的信任。最终的落差,是我个人能力尚有不足,我会深刻反思,加倍努力。再次感谢您的栽培!]
她心事重重地锁好门,机械地洗澡、换衣服。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忐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始终安静如初,屏幕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回复。
这个时间点,他不可能没看到消息。迟迟不回复,本身就是一种极其明确的态度——他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池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把湿漉漉的头发胡乱擦干,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来,明天在办公室里,一场深刻到近乎剖腹明志的当面检讨,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她默默地在脑海里演练着道歉的措辞,每一个字都必须比短信更加谦卑,更加痛心疾首。
第11章 .英雄救美
池锦一夜辗转,天刚蒙蒙亮就惊醒,第一件事便是抓过手机。屏幕亮起,微信图标安安静静,点进去只有几条唯独的红点。在与陈大主编对话框里,她昨夜那两条卑微恳切的道歉信息,孤零零地悬在底部,下方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回应。
想想也是,堂堂主编,被自己手下的小编辑连番顶撞,面子丢尽,气没处撒,不晾着她才怪。
池锦早早到了公司,在陈以声办公室门外徘徊。等他终于处理完手头一份急稿,抬眼示意她进来,池锦立刻钻进来,猛地来了个九十度深鞠躬——
“看到您没回我消息,我就知道您还没消气。我不应该把不好的情绪带进后续的工作之中,是我不对。”池锦不敢抬头,“非常非常——对不起——实在抱歉——”
陈以声放下笔:“你处理得很不专业,但你先站好,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土皇帝。”
池锦犹豫了一下站好,言辞依旧恳切:“主编,我知道错了。”
正说着,杜燕妮突然推门进来,道:“主编,出事了!”
池锦狐疑地看着这位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副主编,她此刻的表情,分明是“喜闻乐见”。
“说。”
“赛博爆雷了!风向变了!赛博克被几个当事人联名爆出来性骚扰粉丝、辱骂教练员和裁判员,诋毁队友和对手等等丑闻,时间线、报警单、聊天记录、照片视频应有尽有,现在网上都在墙倒众人推。”
“什么时候的事?”池锦立刻追问。
杜燕妮和她对视一眼,然后又朝着陈以声汇报:“半小时前,现在正在持续发酵!”
“那这样写岳凯儒就是对的?”池锦即刻转悲为喜,“陈主编,您也太有远见了!”
陈以声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更加凝重。他迅速做出决断:“先按兵不动,密切观察一个小时的舆论风向。然后,重点推我们这期专栏,突出强调我们的出刊时间和专栏内容本身。”
“那稿件还需要修改吗?”
“池锦这篇稿子质量没问题,编辑部这边全力配合推广。”他利落地吩咐完,目光扫向杜燕妮,“就这样,你先去安排。下次记得敲门。”
杜燕妮得了令,意味深长地瞥了池锦一眼,转身出去了。
办公室里再次剩下两人。这边道歉还在继续,但明显腰板硬起来:“我很在意这次专栏,所以过分注重结果。所以前天下午知道反响一般后,一直到昨天下午,我都陷在那种低落里出不来……这件事,我确实处理得非常糟糕,非常不成熟。希望您……看在结果峰回路转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以声蹙眉:“什么叫结果的份上?池锦,如果我真的想开除你,无论专栏反响如何,照开不误!你太情绪化,太不专业,这不符合《面孔》编辑部的标准!”
“开除”二字像冰锥刺进池锦心里,她彻底慌了,下意识往前凑近两步,声音都带上了恳求:“陈主编!我真的错了。再给我一次警告行吗?这是第二次,我绝对绝对没有下次了。”
陈以声盯着她慌乱又急切的眼睛,沉默了几秒。他本就没真想开掉她,此刻看她这副模样,目的也算达到。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严厉:“好。不过,既然犯了错,该有的惩罚别想逃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站在二楼的开放平台上,陈以声拍掌两下吸引大家的注意。此时,赛博克塌房的消息早已传开,所有人都以为主编是要借此机会表扬池锦的先见之明。
然而,陈以声开口,声音清晰冷冽:“各位编辑,因池锦工作态度消极,影响团队氛围,现给予警告一次。请大家关注她日后的工作状态,如有第三次警告,开除不误。同时,也请大家引以为戒,互相督促,保持专业态度,切勿松懈。”
众人哗然。在陈以声这里,“戴罪立功”行不通。
说完,他侧头看向旁边鸵鸟一般,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池锦:“池编辑,你有什么想补充的?”
池锦手背在身后,指甲掐进了掌心,尴尬又羞愧地开口:“因为个人情绪问题,影响了大家的工作氛围,非常抱歉。请大家以我为戒,共同维护好编辑部的和谐氛围。”
池锦最近半年经常道歉,已然信手拈来,只是面子上还是挂不住。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这时,杜燕妮竟意外地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站出来表态,声音带着一丝严肃:“我和陈主编的想法一致。编辑部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接下来的选题会,正好看看谁在岸上,谁在搁浅。”
方副编和几位资深责编也纷纷起身,表达了支持和督促的态度。江叙欢见状,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不轻不重地批评了池锦几句工作方法问题,巧妙地转移了火力,让其他想借机踩一脚的编辑不好再开口。
……
周五一早,池锦点开新闻就看到了利好消息。赛博克因为被举报涉嫌服用兴奋剂,正在接受组委会调查。一旦证实,冠军将顺延给亚军岳凯儒。这对于押对宝的《面孔》编辑部来说可以说是锦上添花,喜从天降。
然而,这份好心情
在她踏入写字楼闸机口时,瞬间被粉碎。
一个形容枯槁、双眼布满红血丝、眼袋浮肿到几乎外凸的男人,正像幽灵般蹲守在闸机旁。
正是被开除的罗城!
见到自己,他忽然扑过来,双手狠狠抓住她的肩膀,声讨自己这半个月求职都如此不顺,一定是因为老东家给他下了绊子。而之所以会被开除,就是因为有人打小报告。
“我可算是想明白了,就是你前脚离开办公室我后脚就被开了。”他盯着池锦,“好啊你,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玩阴的,暗地里下手。”
池锦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四下寻找保安的身影。清晨人流稀疏,她的呼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好啊!你都不装了!”
罗城狠狠拽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入她的皮肤,疼得池锦毫无招架之力,连连后退。
时间尚早,人流不多,她大叫:“再不放手我报警了!”
“姓陈的平时不是骂你骂得最多吗?居然还告状?你就活该在办公室里被当作实习生一样吆五喝六——”
“放手!”
陈以声不知何时出现,大步流星地跨到两人之间,一把扣住罗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罗城吃痛地松开了对池锦的钳制。池锦立刻像受惊的小兽,揉着生疼的手肘,迅速躲到了陈以声身后。
“是我辞退的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感受到靠山的力量,池锦的胆子也壮了,从陈以声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指着罗城,狐假虎威起来:“罗城!之前我还觉得你被开除多少有点情有可原,现在一看,你就是活该!”
“你……”罗成恼羞成怒,站起来就要反击,“好啊你俩沆瀣一气。池锦,别以为你告了我的状陈以声就能高看你一眼,你就是他的一条狗!一条——”
话音未落,陈以声忽然像一头狩猎的狮子,在罗城扑上来的刹那,他猛地侧身,一手格挡,另一只手则狠狠揪住罗城的衣领,“砰”地一声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金属闸机旁的墙壁上!
罗城被撞得眼冒金星,痛呼出声。
“道歉。有什么冲我来。”陈以声的身体依旧牢牢挡在池锦前面,但他的左手却下意识地反手向后,紧紧护住了池锦的胳膊,将她严严实实地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罗城双目赤红,羞愤交加,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挥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陈以声毫无防备的右脸上。
池眼睁睁看着陈以声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嘴角开始渗血。她立刻从陈以声身后冲出来,指着大厅上方明晃晃的摄像头,声音几乎颤抖:“看清楚!这里全是监控!你动手打人,证据确凿!我现在就报警!等到了警察局,看警察信谁的!”
罗成也只是想出口气,这一拳也确实不轻,他自知理亏,刚才那一拳完全是羞怒之下的冲动,此刻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后果的严重。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几句,灰溜溜地走了。
“您没事吧?”池锦立刻转身,紧张地看向陈以声。
答案就写在他右脸颊上那片迅速扩散的、触目惊心的红肿淤青。
她气得眼眶都红了,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陈以声的手腕就要往外走:“走!我们去报警!验伤!调监控!不能就这么算了!”
“好了。”陈以声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止住了她的动作。
“什么意思?”
他站定,声音因为脸颊的疼痛而有些低沉,却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知道。伤情报告,监控录像,证据链完整。无论到哪里,都是我们占理。但他今天来,就是想发泄,现在他目的达到了,也怕了,不会再来了。”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这种时候还这么冷静!”
陈以声顺着他自己的话说下去:“他没跟你道歉。如果你在意这个,我们现在就去报警,让他当面给你道歉。”
“您没事吧?重点是这个吗?”
“只是为我的伤不用小题大做。”
池锦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那股憋闷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她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不就是骂我是您的一条狗吗?放心吧,您平时骂得可比这难听多了,我早就免疫了。”
这话让陈以声微微一怔,他垂了垂眼眸,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平时说的也一样。”
“好了好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处理下您的伤口!编辑部药箱里有冰袋和药油吧?再拖下去,您可就要破相了!”她半开玩笑半是催促,再次拉起他的手腕。
他低头瞥了一眼她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那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量却莫名熨帖。他沉默着,没有提醒,没有挣脱,只是顺从地被她一路风风火火地拉着,刷卡过闸机,快步走向电梯。
第12章 .帮我个忙
直到把陈以声按在自己工位的转椅上坐好,池锦也没意识到自己始终紧攥着他手腕的动作有何不妥。好像手心的温热理所当然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坐好,别乱动。”
她命令式的语气让陈以声微微一怔,竟真的依言保持着被她安置的姿势,直到她抱着两瓶云南白药匆匆跑回来,他还维持着上身微倾、下颌轻抬的姿态。见她捏着红白两瓶药雾左右为难,他默默伸出食指,点了点红色的那瓶。
“嘿,我说了别动。”池锦伸手托住他的后脑勺,“还好伤的是脸颊,要是伤到眼睛可就坏了。”
陈以声顺从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然而下一秒,他又忽然睁开,眼神清亮地提醒:“好像……还没冰敷。”
手忙脚乱的池锦懊恼地“啊”了一声,然后快步跑向卫生间。趁着这间隙,陈以声才微微放松身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池锦堆满文件的桌面。一排五颜六色的便利贴粘在显示器边缘,其中一张醒目的亮黄色纸条被贴在正中,上面只有四个字——周铖编辑。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若无其事地恢复刚刚池医生让保持的姿势。
“不错,还知道遵医嘱。”池锦举着用洗脸巾包裹的冰块,“忍着点,会很疼。”
冰凉的刺激让陈以声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配合地眨了下眼表示准备就绪。
“痛阈值真高……”池锦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指挥道,“闭眼,屏住呼吸。”
陈以声乖乖地闭上眼睛,这还是池锦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的脸。睫毛不算太长,但是卷起的弧度很漂亮。除了太阳穴的几颗小痣,眼睛下方居然还有一颗小小的滴泪痣,按照命理学的说法,这种面相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
东想西想的时间有些长了。闭目等待的“患者”大概等得有些不耐烦,毫无预兆地倏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