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先前那场酣畅淋漓的对话中，向似锦就发现，小猪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她不喜欢藏着掖着，也不屑于藏着掖着。

　　向似锦轻笑了一声，说：“你误会我了。我是想说，你喜欢的是陈宇航，我以为他退赛了以后你就不会再蹲在这里拍这些了。”

　　“噢。”闻言，小猪生硬地应道。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突兀地收回了目光，但借着头顶的路灯，向似锦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小猪说：“因为小航拜托我的。”

　　“那天他离开这个基地的时候，我就在门口。他跟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拜托像拍他那样拍一拍林千礼。”

　　越说小猪的声音越委屈，刹住车的泪水又再次溢出，“他说林千礼这人很木讷，傻了吧唧，不争不抢的，受了委屈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节目组本来就不太看好他，要是没有外力帮助，决赛……决赛……”

　　小猪哽住了。

　　她抽噎着，再次嚎啕大哭。

　　雨，又开始下了。

　　这份爱是有重量的。

　　向似锦想。

　　她蹲在小猪身边，沉默地替她撑着伞。

　　过去的向似锦，对于娱乐圈、明星、粉丝的了解只局限于——林千礼未来要走的是这条路。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与一个粉丝对话。

　　小猪敢爱敢恨，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看法。她是陈宇航的粉丝，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可以因为喜欢陈宇航，爱屋及乌去喜欢和陈宇航关系甚好的林千礼，也可以因为陈宇航的一句话，揽下一项于她而言并不轻松的任务。

　　哭声渐止，小猪擦干了泪，嗓音中是止不住的哭腔，“我答应过小航的！我会陪着林千礼走到他决赛为止，然后再功成身退！”

　　天色似乎又暗了几分。

　　小猪将伞抗在肩头，对抗着空中淅淅沥沥落下的雨珠。

　　她蹲在那，蹲在光影塑造的两极之间——

　　前面，是被积水倒映出的暖黄光线，映照出了她泛红的眼尾和坚定的目光。

　　而身后，则是逐渐隐入夜色中虚无的黑暗。

　　向似锦将这一切纳入眼中，心下一动。

　　“爱意蔓延时。”

　　她不自觉地喃喃道。

　　小猪没听清，“嗯？什么？”

　　“爱意蔓延时！”向似锦两眼一放光，突然看向小猪。

　　这突如其来的眼神转变，像极了饿虎扑食，吓得小猪腿一软，险些往后跌倒。

　　好在向似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小猪的手。

　　她嘴角高高扬起，问：“小猪，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向似锦开始向小猪介绍起了自己。

　　她先是介绍了自己的学校，又说到了B大与杂志社Luminé的联合大赛。

　　听见Luminé，小猪的眼睛也亮了，“我知道这个杂志社！之前我听说，这个节目决赛之前本来会选几个势头大好、有可能进入出道组的成员去拍摄杂志的……”

　　她嘴角又沉了下来，“可是小航被淘汰了……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但低落的情绪只在一瞬。

　　小猪愤愤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仰头望着已经停雨的天，索性将手中的伞一抛。

　　她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说：“这个模特我当定了！”

　　“大象，你拍！你使劲儿拍！你不仅要好好地拍，你到时候拍完以后还要把这个图传一份给我！”

　　小猪扬着下巴，指了指自己通红的眼眶，义正词严，“这是泪水吗！这不是！这是对不公的黑恶势力的控诉！我跟你说！天道好轮回，像梁瀚云这样的人早晚会有报应的！”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闷雷在两人耳畔响起。

　　“哎呀我的老天奶，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小猪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目光投向黑沉沉的天，眼见着没有新雷了，她才看向向似锦，喋喋不休地重复道：“你要拍！要大方地拍！要痛快地拍！要利落地拍！拍完拿我的照片去当第一名！等哪一天事情反转了！这张照片就是我现在忍辱负重的功勋章！说不定我还能在业内顶刊Luminé上看见我自己！”

　　“我光荣！我骄傲！”

　　那天，向似锦和朱盼夏两人，借着基地外墙的昏黄的光线，顶着脚边蚊虫的叮咬，留下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一直到她们腿蹲得发麻，才作罢。

　　在向似锦的强烈要求下，小猪终究没有选择留宿在那个简陋的帐篷内。

　　选择和她在就近的一家旅馆开了标间，独处的空间，让小猪再次彻夜抓着向似锦絮絮叨叨了许多——还有很多连向似锦都不知道的、林千礼发生在节目内部的小趣事。

　　翌日清晨，向似锦才坐上了回B大的早班车。

　　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了黄色海鲜软件，在上面搜索着小猪提到的决赛门票——

　　一排又一排的商品涌入眼眶。

　　向似锦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眼，终于没忍住惊呼道：“这么贵？！”

第117章

　　摄影大赛颁奖礼与《Next Level》的节目总决赛在同一天。

　　向似锦作为摄影社的一份子，配合着其他社员，组织与筹办了校内公布前三名的颁奖仪式。

　　处理完手头工作后，她坐在了候选成员的位置上。

　　秦予淮坐在不远处，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

　　向似锦并不确定自己以小猪为模特的那张照片，能否获得好成绩。

　　只是在那个当下，她被小猪毫无保留的爱深深触动了。

　　因此，在调整了将近数十版的修图方案并参考了小猪的意见后，向似锦选择了一版最贴合心境的作品，交了上去。

　　不论结果如何，只要全力以赴就好。她想。

　　耳边先是响起了第三名的名字，那是摄影系学生的作品。

　　精炼的介绍词下，先闯进视野的是画面中优越的光影塑造。明灭间，彰显了极致的技术性。

　　紧随其后的，是第二名，那是一张以时间为概念进行的画面设计，简单、朴素的构图却渲染了日复一日伴侣之间的平静又浓厚的爱恋。

　　主持人微妙的停顿与完美的笑容背后，是揭晓第一名的紧张时刻。

　　“接下来，就是我们这次大赛的第一名——”

　　向似锦置于膝上的手蓦地收紧。

　　她有些紧张，紧张的缘由在于——心中的直觉在告诉她，第一名就是她；

　　而同样，紧张的缘由也在于——理性在告诫，B大人才济济，不能轻敌，也不该过分自大。

　　“……这是一种被误解却无比坚韧的爱……”

　　向似锦抬眸，看向了舞台上飞速变换的屏幕。

　　“这不是一种单向的迷恋，而是用灵魂在荒原中的彼此辨认；用自我燃烧的方式，为另一个生命镀上金光……”

　　心跳声如雷般轰鸣，向似锦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

　　“……她们用看似最不起眼的爱意，将对方的名字嵌刻进了爱的时间回廊。”

　　铿锵顿挫的介绍声中，向似锦听见，她的名字在礼堂内回响——

　　紧随其后的是同样热烈的掌声。

　　掌声之下，向似锦顶着轰鸣的心跳声与不受控制的耳鸣，踏上了颁奖台。

　　在这之后的流程，她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她像是身处高空的云端，被柔软的云雾包裹，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在提交决赛作品一直到颁奖典礼的前夜，向似锦都幻想过她获得第一名时的种种反应。

　　她可能会像过往的每一个第一名一样，游刃有余地走上讲台，侃侃而谈地发表着获奖感言。随后，在用她那恰到好处的微笑，接过奖杯，作为整场荣誉的结尾。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她站在领奖台上，唇边就是话筒时，她的大脑竟罕见地呈现了宕机般的空白。

　　她目光直愣愣地看向了最前方评委席的中央——

　　Cassandra，创意总监。

　　那是在年纪尚且只有19岁的向似锦眼中，一个特别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利落干练的服饰，留着及肩的直发。光凭外表，她在向似锦心中就留下了一个雷厉风行的标签。

　　Cassandra端坐在位置上，目光看向前方，却并没有看着向似锦。

　　“看来我们第一名是被这个荣誉惊喜过头了，一时有些语塞。”

　　主持人巧妙地化解了尴尬，“让我们给她一点时间……”

　　主持人的提示点醒了微微愣神的向似锦，似乎也同样点醒了在走神的Cassandra。

　　四目相对之间，向似锦因为紧张倏地攥紧了手中的奖杯。

　　好在回过神后，她还是如期完成了获奖感言。

　　走下讲台时，向似锦感觉到一道视线正若有似无地黏在了她的身上。

　　身后的流程还在继续，她快步走到礼堂外，猛地松了口气。

　　她微微垂眸，看着掌心近似水晶材质的奖品，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她勾唇轻笑了一声，至少目前为止，心头的一桩大事已经落下了。

　　脚步声渐近，秦予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