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一下站得笔直,用一种非常诡异的声音结巴道:“怎怎怎怎么了?”
林千礼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他轻笑了一声,指腹拭过她脸上的墙灰,说:“你这是上哪儿玩儿去了,蹭了一脸的墙灰?”
似乎怕向似锦不信似的,他还将手上的灰递到了她的面前。
浅灰色的粉尘黏附在他修长的指节上,细碎的颗粒让向似锦一时没忍住——
“哈秋——”
喷嚏声响起,林千礼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那举起的掌心甚至还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见状,向似锦的脸倏地就红了。
那因为接触而有些紊乱的心跳,此刻随着尴尬烟消云散。
“我这是被冻得!没有鼻涕!”
“好好好。”林千礼又笑了,“带纸了吗?”
“我说了!我这是冻的……唔!”
突然变大的嗓门,被林千礼用手捂住了。
“唔唔唔唔唔——!”
向似锦睁大了双眼,她指了指林千礼,又指了指他扣在自己唇边的手。
“嘘——你小点声。”
林千礼凑近,“喊得太大声,一会儿被他们听见了,你的小公园就逛不了了。”
说完,他松开了手。
向似锦狠狠地剜了林千礼一眼,“你还拿这只手捂我的嘴!”
“不是你说的没有鼻涕吗?”
“可是有灰啊!”林千礼耸了耸肩,“那没办法了,捂都捂了。”
向似锦瞪了林千礼好一会儿,“你耍无赖。”
“你平时也没少耍无赖呀。”
“你……!”见说不过林千礼,她气地一跺脚,就朝巷子口走去。
“阿锦。”身后传来了林千礼窃喜的笑声,“阿锦,等等我。”
“等你个大头鬼!”
“等等嘛,我们去买包纸……啊!”
小路上传来了林千礼吃痛的声音。
·
公园内的植被还稀稀拉拉的,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荒凉。
“往这走。”
向似锦回头朝林千礼挥了挥手,“我和你说,虽然现在这个小公园还没建好,但是我上次偷偷来看过,前面靠着江呢!”
寒风从树丛间穿梭而过,每一阵突兀的沙沙声响起时,林千礼就会来来回回地在周边扫视一圈,确认真的安全,才跟上向似锦。
一直走到江边的长椅时,向似锦才轻声道:“你放心,这个小公园没有坏人的。”
“你怎么知道?”
“嘿嘿。”向似锦咧嘴一笑,“因为我妈经常和附近的阿姨们在前面那个小广场跳广场舞噢。这里离那个小广场非常近,嗷一嗓子什么都能听见的。”
她抬手架在耳边,“你听,现在都还能听见广场舞的广播嘞。”
向似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况且,要是真有坏人,我也不怕。我能一拳打翻五个你!”
林千礼瞥了向似锦一眼,“坏人又不是我,打我做什么?”
“那没办法,谁让这里只有你。”
林千礼假惺惺地哼了一声,“你就抓着我欺负吧。”
声音很委屈,可笑容却藏不住。
两人并肩坐着,不远处的乐曲切换了一首又一首。
直到乐曲从强节奏的节拍变为了相对舒缓的曲调,向似锦才轻声道:“千礼,你喜欢话剧表演吗?”
林千礼回过头,他看她,她看江。
江面的反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最开始参演话剧表演的时候,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时兴起。”
“袁老师认为我们刚文理分科,所以在这种元旦晚会上,能出节目尽量还是出团体节目,有助于大家了解彼此。”
林千礼说:“一开始我听说准备出集体节目的时候,是真的松了口气,想着难得,高中三年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浑水摸鱼地过完一个元旦……”
“结果某一天袁老师下课来问我,愿不愿意参加话剧表演。”
“然后你答应了?”
“嗯。”林千礼温声道:“因为话剧表演我没试过,很新鲜。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从我到了记事的年龄,我就一直在朝着妈妈的梦想走……”
“六岁,我就能够将她的梦想倒背如流——什么站在舞台上唱歌啦,什么在万人场馆里跳舞啦,什么台下都是爱我的人为我欢呼雀跃啦。”
他自嘲地笑了下,“我当时还想呢,怎么她的梦想,台下的人却是来爱我的呢?”
“没搬来盼江区,没遇到你之前,我每天的生活都充斥在各种辅导班里……”
“遇见我之后,你的生活也充斥在各种辅导班里。”
向似锦忽地一打趣,让林千礼哈哈笑出了声,“是啊,每天从早上开始的声乐课,到下午的舞蹈课,再到晚上的乐器课。”
“我跳过各种舞种,弹过各种乐器,但是没有一个我喜欢的。”
林千礼垂下眼,“那些因为跳舞受的伤,因为弹乐器磨出的茧,还有不得不在节假日参加的特长比赛,像个商品一样站在台上,拿着话筒被人挑挑拣拣……”
“刚开始接触这些的时候,我还小,不喜欢就会哭。但是哭完还是会继续顶着淤青的膝盖跳舞,因为妈妈会很高兴。我看她高兴,我也高兴……小时候爸爸很忙,都是妈妈照顾我的,妈妈太辛苦了,我不想让她失望……”
“可慢慢的,我发现我越来越不喜欢这些了,我和她说,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些。尤其在遇见向阿姨之后……我告诉妈妈,我也想要像你和越吟哥一样,正常的上学、看书、玩闹。但她不同意。她说,喜不喜欢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起跑线上领先了其他孩子……”
“她每说一次,我就告诉我自己一次,我不能让她失望……”
“哈秋——”向似锦突兀的喷嚏声再次响起。
她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口鼻,有点尴尬地说:“……有点冷。”
那每一个含有邓琼安的童年回忆,对林千礼而言都太过沉重。
那份沉甸甸的回忆中,有爱有恨,有乐有怨,但往日种种全都在向似锦这突兀的喷嚏声中烟消云散——
第39章
林千礼笑着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向似锦的肩上。
向似锦:“我不……”
冷字还没说出口,林千礼就接道:“穿上吧,前一秒还说有点冷,下一秒就满嘴跑火车,说你不冷。”
“从小到大,从你嘴里跑出去的火车要是有计数,得绕喜马拉雅山一圈咯。”
向似锦眉头一挑,嘴硬道:“谁说我不冷啦?我是说我不要这么穿。”
说着,她大大方方地将两只胳膊塞进了他宽大的外套中,刹那间,衣服上残留的温度与气味都将她包围。
她看向林千礼,轻声道:“你不冷吗?”
林千礼摇了摇头,“不冷。”
沉重的话题随着喷嚏声戛然而止,两人耳畔只剩下了又一次澎湃的广场舞曲。
林千礼的外套宽大,长长的袖子将向似锦的手掌全部盖住后,甚至还能留出一长段。
她举起两只手,腾空地甩了两下袖子。
“怎么?你也想跳舞?”
林千礼看着她完全没有踩在节拍上的动作,笑了。
“嗯呐。”向似锦继续舞,“你不觉得我其实也蛮适合跳舞的吗?”
“嗯,适合。”
“得了吧……”
她动作没停,还抽空瞥了林千礼一眼,“我连唱歌都跑调,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有点数的。”
林千礼没回答,只是一味地乐。
见他情绪有所好转,向似锦才轻声道:“那之后呢?”
“嗯?”林千礼奇怪地回过头,刚好撞进了向似锦的眼底。
她的眼中倒映出了远方的光点,也倒映出了眼前的他——
林千礼垂眸,苦涩地笑了笑,“我应该还是会继续按照我妈给我定好的路走吧。这条路,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付出了太多。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会埋怨她的各种条条框框束缚住了我的手脚,可是当我跳脱出这一切时,却发现其实我的前路也很虚无……”
那幼年时,落笔在作文纸上的每一个“我想”,最终都被涂抹成了“我不能”。
而现在,没有未来的“我想”,同样没有必要出现。
“可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这条路吗……”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喜不喜欢的重要吗?”
林千礼回过头,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正静静地看向似锦。
好像说的是他的未来,又好像不是。
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