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梅“咔咔”作响地揉了揉拳头,微微眯眼说:“……我倒是也懂点拳脚功夫。”
“啊,有思路了!”高典立马埋头去奋笔疾书。
梁梅转头看向下一个,郑妙嘉还在专心致志地啃指甲,“郑妙嘉,美甲做完了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的考点你分析完了吗?来,不许翻书,你现在给我说一下这本书的作者全称。”
郑妙嘉“啊”了声,“你不是说记住‘奥斯特洛夫斯基’就好了吗?”
“对,我现在纯找茬!我现在问全称!”梁梅火气正大,转头一看玩螳螂那个也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她,“螳螂好玩吗?全称是什么,你知道吗?”
“中华大刀螳!”李映桥答得相当快和骄傲。
“……”
梁梅把卷子卷成筒,正要一棍子敲过去,谁问你螳螂全称!
李映桥缩了缩脑袋,忙说:“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奥斯特洛夫斯基!”
下一秒,其余俩小朋友立马海豹式鼓掌。
梁梅倒是有些惊住,这进步果然神速,只是她冷笑一声:“很好,但考点不在这,别给我闲得写全称,写对了不加分,写错了你还要扣分。”
“知道啦,”李映桥靠在椅子上,懒懒道,“你都讲两百遍了。”
梁梅:“一百五十遍是俞津杨跟你讲的,别算我头上。”
郑妙嘉放下笔,看着梁梅问:“那俞津杨以后还来吗?他不来的话,我们数学卷子谁讲呢?”
“那个从深圳回来的,”梁梅抛了个眼神给高典,“来,表个态。”
“我肯定不行啊,”高典急得直挠头,“我有些题会做但不会讲。”
郑妙嘉忙说:“我作证,好几次他给我讲题,我都没急眼,他自己反倒急眼了,莫名其妙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我吓得都不敢问他了。”
俞津杨不急眼,还知道因材施教,李映桥对几何感兴趣,他就将很多题转化成几何的公式或者定理让她重新去理解,同一个题,只要他拆解过一遍,李映桥领悟力又快,一般第二遍就不会错了。
郑妙嘉和高典自然也不例外,他们抓耳挠腮的难题,在他讲完之后瞬间条理分明。俞津杨还给他们每个人都留了自己整理出来的错题集,全是针对他们的长短处,分别花时间找得一些历年中考数学的模拟和真题训练。
打印出来整整三本厚的作业本。
看得出来俞津杨是真希望他们能和他一起上潭中,而这其中的缘由,梁梅忍不住想到刚刚俞人杰说的——阿杨这两年没什么朋友。
梁梅翘着二郎腿问高典:“你们班数学有没有比俞津杨更好的?看看我能不能忽悠过来。”
高典想了想,如实回答说:“我们班确实还有个数学大神,数学这块上,除了喵喵就是他了。不过他不会讲也不会教,连解题步骤都是全省略的那种。我们抄他答案都抄不明白。喵喵虽然不是我们班数学最好的,但他绝对是最会教的。他知道怎么讲我们能听懂,在哪做辅助线最简洁明了,再刁钻的题他都能有条不紊给你拆解成最简单的公式来做。像喵喵这种有耐心的学霸,梁老师,没有发小感情维系着,不太好找的。”
梁梅叹了口气:“别说了,你们偶像正在挖洞准备钻进去了。”
刚蹲下抓乱窜螳螂的李映桥,直也不是,弯也不是:“……”
第十四章
车子拐过第三个红绿灯路口,俞人杰忽然叫停,吩咐司机说:“前面那家金店停一下,您下班吧,我和阿杨散步回去。”
这两年俞人杰大部分时间都在应酬、出差。俩人一天见面的时间都匆促,很少再有闲暇功夫和儿子一块散步。
俞人杰从金店买了整一套系列的黄金首饰出来,搂着俞津杨的后脑勺两人一块慢悠悠往家走,俩保镖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金店的二楼正好是俞津杨平时练舞的舞蹈室,俞人杰低头看了眼又长高了点的儿子,“老爸很久没去看你跳舞了,听妈妈说,你最近在练一个超级帅的舞。”
俞津杨斜瞥他一眼,“爸,你有话就直说。”
俞人杰拎着那袋子首饰,因为包装壳太显眼,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黄金首饰,他没要包装壳,让对方给了黑色塑料袋。
俞人杰像刚从菜场买了条鱼回来,和他并肩走着,另只手在儿子的后颈上摩挲着,难得语重心长道:“行,那你跟爸爸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收到恐吓信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跟妈妈,我记得我跟你强调过这种事,就算你在上课也要立即让老师通知我跟妈妈。你很喜欢跟李映桥他们玩吗?如果是这样,你也应该先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再不济把他们接到我们家里来补习,还是在你眼里,爸爸和妈妈就这么不讲道理,不会在乎你的感受,强行把你和你的朋友们分开?”
“不是,”俞津杨肩膀一垮,像是连日来撑着的劲儿在此刻终于泄了下去,仰头望着沉甸甸的夜色和四周鳞次栉比的广告牌,叹了口气说,“我本来就打算这次补完之后再也不去了,马上就要中考了,我也不想再分心。”
俞人杰啧了声,挑眉意外道:“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和他们玩呢?”
“说不上多喜欢。”
天天被人打后脑勺,怎么会喜欢,又不是受虐狂。
“小糕点不挺好玩的吗?那么一个大高个,胆子贼小,那天我让他上车送他回家,他蹿得比鸡都快,跟地上撒了米似的,他一路啄啄啄就飞出去了,跟见了鬼一样。”
想到那个画面,俞人杰又哈哈大笑出声,“他跑起来我都看见他的鸡翅膀了——”
“高典不坐黑车。”
俞人杰笑容瞬间僵在嘴角,猛然想起件事来,这小朋友小时候被人贩子绑架过。
“………………”
路灯昏黄,照着这条老城区中心的商业街。这几年新城区飞速发展,高楼拔地而起,网咖、健身馆、电影院的霓虹彻夜亮着,勾得年轻人全往新城区跑。老城区这边门可罗雀,除了金店、理发店照常还有老客光顾之外,其他门店也都扛着招牌往新城区挤。
即使刚吃完晚饭这个点,整条街也没几个人,盲道上却横七竖八停不少自行车和电动车。俞人杰从前每次应酬完从国营饭店往家走,有空闲就把盲道上的车一辆辆自己清出去,没空闲就一路骂骂咧咧过去。
今天儿子在,他自然指挥儿子干。
他斜倚在其中一根路灯杆上,看那年纪轻轻却任劳任怨的清俊背影,少年的骨骼在路灯光束里,早已挣脱青涩的骨架,像刚出炉的青瓷胚子,似乎还透着没烧透的水汽,釉色未全定,足见明朗鲜亮的成色。
新雪总是胜寒梅,谁还不曾是个高贵冷艳的少年了呢。
俞人杰感叹他儿子终于悄悄长大了,像个男人了。于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抱着胳膊继续骚扰他儿子:“那郑妙嘉呢,郑妙嘉坐不坐黑色的迈巴赫?”
俞津杨刚清完半条街的自行车,八风不动地一台台挪过去,眼风斜斜又扫他爹,还是满足老父亲的好奇心同他讲:“不知道,不过她很会画画,她语文书上的李白和杜甫都穿球鞋的。”
“……”
“牛逼,”俞人杰赞道,紧跟着笑容格外慈祥且意味深长,“儿子,你看,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还说不想和他们做朋友,糊弄谁呢。”
“没说不想和他们做朋友,说的是李映桥,”俞津杨肩胛往上一顶,后脊背像一张紧绷蓄势的弓弦,看着他爹的眼神里有一种图穷匕见的无奈,边挪车边蹙眉道,“她太烦了。”
俞人杰拖长音调地“啊”了声,拖了很久,拖到他儿子彻底清完这条盲道,贱兮兮地逗他说:“和那小鬼吵架了。”
“……”
“又绝交咯。”
“……”
“我儿子真矫情。”
“……”
“都怪你,害我大出血,你妈今晚肯定睡不好,我还要买点黄金给她压压惊。”
“……”
“从你今年压岁钱里扣。”
“……不行。大不了长大后我赚钱了再还你,今年压岁钱我有用。”俞津杨拉长肩带,一书包甩他老爹背上,以示抗议。
“你能有什么用,泡妞啊?”
“你有病,反正就是有用。”
俞人杰这才后知后觉地掂了掂他儿子的书包,目光瞥见俞津杨的肩胛上泛着被书包带勒出来的红印:“你爷爷的,你书包里几斤啊,怎么这么重,长大了就是硬气啊,背这么重的书包刚刚怎么不说,挪车的时候倒是吱一声啊,求求你爹怎么了——”
“吱吱吱吱吱——”俞津杨快步走到前头,不想被他爹烦。
“嘿,我养了只蝉。”俞人杰在后头说。
“蝉是这么叫的,唧——吱——唧——吱——”
“跟哪儿学的。”
“李映桥前两天刚在树上捉了只,梁老师把她屁股打开花了。”俞津杨一手勾着书包肩带,一手闲闲地插在裤兜里,倒退着和他爹讲,讲着讲着就笑出声了,笑得被书包肩带深深陷进肩膀里的T恤领口,都松松垮垮地滑落半边。
“出息。”
***
最近几天三个人的补习班显得空落落,也安静得出奇,连阳台上的屎壳郎在卷粪球都能听见“咔吱咔吱”的声响。
“奇怪,喵喵平时话也不多呀,怎么感觉少了他,就安静那么多。”高典说了句,见没得到回应,又自顾自把语文卷子折成张纸飞机,轻轻往空中一抛,划出一道漂亮而圆润的弧线,结果精准无误地从梁梅脑袋上划过。
梁梅刚把新找的数学老师领进门,飞机头不偏不倚地直接扎他脑门上。
“高典!”梁梅一声暴喝。
高典忙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摸着对方的脑袋:“对不起啊,对不起,太对不起了——”
等对方的脸一抬起来,高典顿时瞠目结舌,“你你你……靠!你!是那个!”
正在给白居易画肌肉的郑妙嘉瞬间也呆住了,“啪”一声,橡皮擦直接掉在桌上,骨碌碌滚到李映桥那边,这才惊动了最近被某人刺激后,发誓要好好学数学的李映桥,从手上这张已经死磕好几天的数学卷子里抬起头,茫茫然朝门口瞧过去,也愣住了。
这这这这——这不是小画城疯子港那个疯子吗?
梁梅没说多余的,和他们讲不明白,也只言简意赅介绍道:“他叫朱小亮,你们叫他朱老师就行,原先是你们实验中学的数学老师。”
鸦雀无声。
没人敢质疑,这样一个数学老师,他说圆周率等于番茄炒土豆,这仨也只敢问要不要加点葱花。
朱小亮真的还是个数学老师,但李映桥每次听他讲课,脑子里都浮现出他在小巷里翻垃圾的样子,最后她实在忍不住爆棚的好奇心,托着下巴问他:“朱老师,金鱼真的可以生吃吗?跟三文鱼味道一样吗?”
换来的就是梁梅一后脑勺的巴掌。
李映桥叹了口气,只好讲眼神重新放回卷子里,嘀咕了句:“好奇嘛。”
但朱小亮很会讲课,他讲得比高典班里的数学老师还生动有趣。比如梁梅给饿狼般的他们点了一块披萨,朱小亮会咧嘴一笑,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容,慢条斯理地把披萨切了两刀后,取出其中最不规则、最难算面积的一块——分别让高典和郑妙嘉咬一口,李映桥则负责算剩下的披萨面积,但如果有人咬太大口导致面积小于他规定的比例,李映桥即使算出来也吃不到披萨,以此类推,三人轮流替换角色。
就这么个披萨游戏,短短不到一周时间,三人已经窥视到了人性的幽微,逐渐走向土崩瓦解,每次一到吃披萨环节,那就跟五百只鸭子全开麦,叽叽喳喳吵得不可开交。
李映桥咬牙切齿:“高典,咱俩也绝交。你居然敢跟我说,面积为零……”
说完她转头看郑妙嘉,示意她也表个态,郑妙嘉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画饼充饥。李映桥仰天长叹,看来人还是得有一门手艺。
至此,他们终于知道这个老师为什么被开除了。朱小亮真是个数学疯子,他能在生活中的任何常见物体中看出数学那些抽象的公式和定理——
比如高典有一阵迷恋科比,会把纸巾揉成团,一个后仰跳投,用非常不标准的投篮姿势把纸巾沿着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给扔进垃圾桶里,朱小亮下一秒就让他算出这道抛物线的方程,不然就让李映桥把他脑袋塞垃圾桶里。
李映桥一秒都等不了:“3——好,朱老师,他答不出来,受死吧!”
高典:“……”
朱小亮懒得理他俩,转头又让郑妙嘉用勾股定理算过wifi信号的强度。
郑妙嘉:“……”
至于李映桥,在朱小亮的变态集训下,她已经能用斐波那契数列和她刚绝交的竹马同志打招呼了。
不得不说,在朱小亮这一顿鸡飞狗跳、丧心病狂的操作下,三人的数学成绩有了显著提升,比最后一次摸底考足足提升了三十分的平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