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妈妈告诉我,妈妈是如星唯一的家人,上了幼儿园我才知道,原来别人家的小朋友还有家人,他们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可我只有妈妈…我觉得不公平,妈妈才说其实我也有别的家人,只是他们都在国外,说等如星大了,他们就回来看如星了。”
江数听得心口五味杂陈,不由得问及,“那妈妈有提过你爸爸的事吗?”
如星意料之内地摇头。
“舅舅认识我爸爸吗?”
江数犹豫片刻,点了头。
“那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吗?”
江数想到当年自己离开前的往事——严翊明故作聪明,引来了杀身之祸。在那之后,林影的离婚计划被阉割,却被告知有了身孕……
在严翊明的葬礼上,林影矢口否认了孩子是他的。而他离开后,又听说林影一直和公婆住在一起,女儿出生后的事,他总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林影这个女儿在林济东眼里,早就像泼出去的水似的,不是收不回来,而是干在了外面。
如此看,林影似乎未向女儿透露过严翊明已经去世这事……孩子还那么小,她又选择与严家划清界限,不提也有理。
“你爸爸是迫不得已离开的,等如星再大一点,就理解了。”
这样的话,也不是如星第一次听了,小女孩也并不争辩,撅着嘴,问及了另一件事——
“那妈妈和岑哥哥在一起,是想让岑哥哥当我爸爸吗?”
江数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想起中午两人在卧室的对话,江数斟酌片刻,才呈上了中肯的说辞——
“如星,我知道你不喜欢岑哥哥,但妈妈与他关系好,不代表妈妈对你的关心就会减少,她更不会强迫你
去接纳岑哥哥,你只要记得,无论妈妈和谁在一起,她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舅舅也是。”
林影正在厨房备菜,听到敲门声去开门,发现江数背上背着的正是昏沉入睡的女儿……
他朝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低声,随后林影便引他穿过客厅,去到卧室,把如星稳妥放在了床上……
江数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下卧室的床榻,脑子里竟不由钻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场景——今天这里是否成为了那两人快乐的天堂?
安顿好了如星,两人回到客厅,林影致谢:“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正好今天老师还有话要转达……”
江数将老师的意思言明,林影的脸上露出些许失望,朝卧室虚掩的门内张望一二,唏嘘道——
“其实我有预料。这个展有迪士尼的赞助,是我当时提了一嘴,说不如画个城堡,也算是契合展出主题,可承诺了如星去乐园之后,我一直忙着工作,最后我让她照着网图画的,虽然效果也不错,但总归差点意思,算了…”
“别自责,你一个人又要工作又忙家务,本来就不可能两全。”
林影瞟到江数袖口上的污渍,立刻猜到:
“你今天陪她画画了?袖口上都是颜料。”
“我知道,回去洗洗就行。”
“好明显的呀…不如你留这,我洗干净给你寄过去?”
江数仍然婉拒,“不用麻烦了。”
“没事,现在同城快递很方便的,你现在住哪里?”
面对这一连串的追索,江数只好承认,“真不用阿影,我没有换的衣服,你想让我光着回去吗?还是说你家有男人的衣服?”
望着林影幡然窘困的脸,江数无端提起——
“说起衣服,你倒是真有一件大衣在我那,你…还要吗?”
当年就是为了取这衣服才致使二人脱轨,如今被再度提及,烙印似的往事似乎淋了场暴雨。
一如六年前,困住她的那场拦路雨。
第29章 夜与酌
时隔六年,那件玉白色的毛呢大衣始终留在这别墅里,连干洗后的包装都没拆过。
江数当年总想着靠这衣服再拴她过来,却没想到,那次以后它再无人问津了。
当晚回到别墅后,他将衣服叠好落袋,换好家居服,捞起涂鸦脏污的衬衫走进洗衣房,却发现脏衣篓里已清理一空,许一唯也刚好按下洗衣机的运转开关……
面面相觑,许一唯眼珠一转,一把抽走他手里那件带污渍的衬衫,十分自然地接水浸润。
“这污渍洗衣机洗不干净,正好手搓。”
她住这快一周了,每天都很勤快,果然就像她说的那样,做饭打扫,修剪花草,甚至添置日常家用,每次朝他报账,都十分精细周到。
这女孩的动手和学习能力,的确不是吹的。
但许一唯毕竟不是真保洁阿姨,这一通娴熟操作,倒惹得江数不自在。
“你工作找怎么样了?”
女孩一抿唇,看样子势头不好,“面了几个行政岗,都没给答复。这年头非销售岗都不好进,我又是没经验的应届生……”
“你这张嘴做业务应该不差,别总吊在一种岗位上。”
第一次从江数嘴里听到鼓励,许一唯搓衣服的手慢了半拍,嘴却快了半拍——
“多谢江总,小唯受教啦!”
她语调发嗲,小嘴一咧,更显得甜美。
可望着江数这张不为所动的脸,她只好讪讪低下头,继续搓起衣服……
江数接着把装着大衣的袋子放下交代:
“这大衣送去干洗一下,周末前给我。”
说完便走进书房,将门脆生生地关严实了。
江数刷了下自己的联系人,十分钟后,他主动致电了林影,开门见山道——
“我问到了那个广场的策展方,对方说是模块太多,打算剪掉幼儿组,但他们答应我,说可以酌情把如星的画放在少儿组里,算作‘新星’的行列。”
闻此消息的林影,温吞片刻:“‘新星组’我了解过,如星年龄不够格,但抛开这个,她那幅画与组里其他成员水平相比,确实相差太多……”
“阿影,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件事不一样。你这几次与如星相处,应该了解她的秉性,她不是那种缺乏鼓励,畏手畏脚的孩子,相反,她的性子和学习能力在同龄人里丝毫不差。既然她本身不差,这次不能出展的理由也合乎情理,那就没必要揠苗助长,硬把她塞进少儿组里。
我不想让如星从小就以为,成功总是唾手可得的。无论起点如何,面对失败都是人的必经之路,所以,干脆就借这次机会,让她体会一次挫败。”
头一次被林影教育,江数除了应下,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或者说,他本就没资格反驳什么——如何教育孩子,他又有什么发言权?
“也好,你是她母亲,听你的。”
林影本打算挂电话了,江数仍不死心地补了句——
“阿影,周末有空要不要一起去迪士尼?”
“…啊?”
“你不是说,当初对如星爽约了嘛?不如趁这次机会,带她去玩一趟,也算是给她个安慰?”
“迪士尼玩一天很辛苦的,我自己带她去就行。”
“你一个人带她不是更辛苦?既然是我提的,那我当然有帮你的义务,你时间OK的话,我这就订票?”
他邀得真挚,林影却仍未因此轻易松口——
“这周末不行,我有约了。”
“和岑硕?”
她顿了两秒,选择实话实说:“和我老板,公事。”
新一周工作场合的林影,待人接物依旧秉持着从前的原则,唯独对岑硕少了些亲近。
岑硕看在眼里,闷在心里。
这天下班后,他刻意留到了最后,只为能截住林影去幼儿园的步伐——
“姐姐对不起!”
对于这老生常谈的致歉,林影并不意外。
“那件事翻篇了,我不想再提,你也别道歉了。”
“你一直不理我,算什么翻篇?”
“我们约法三章过,工作时间不聊私事。”
林影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幼儿园快下课了,刚欲越过他径直离开,怎奈对方比她想象中固执——
“我知道那天说了不该说的,我只是有点吃醋,不是故意揭你伤疤,但我对你是认真的林影,别跟我冷战,我们把话摊开说清楚好不好?哪怕你骂我一顿呢?”
这番以退为进的策略,听得林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有什么好摊开的?明明是你无理在先,也是你要得寸进尺,说到底,我们不过就是上了几次床而已,你还不到能质问我过去的地步!”
她一把将岑硕推开,快步朝幼儿园走去。
岑硕老实留在原地,眼里既有愤慨,又有无奈——他越界了,越的是她心里的界。
这或许就是那道无法跨越的代沟。他的爱本该是循序渐进的,要先触到一个人灵魂,再心照不宣地去探索彼此的身体。
而他们之间早已越过了边界,第一步就触到了彼此的肌肤。像是两枚磁石,粘在一起的那一刻,不问缘由,只是由着磁场规则,靠近了便贴过去罢了。
得到了她的身体,却对她的心一无所知,甚至连主动的探问,都会伤着对方。
那晚心乱如麻的人,不止岑硕,林影也没好到哪去。
但令她心乱的,可远不止岑硕一人。
将如星哄睡后,她看时间还早,便在床边歪着,翻着书页,没过多久,她觉得那些字又沉又乱,躺下却没有丝毫困意。
她只好悄声起身,去厨房保鲜室最深处扒拉出了两瓶青岛……仲夏夜时分,能够令躁动的心安分下来、并聊以慰藉的,似乎只有这个。
在职场上跌爬滚打这几年,林影有意练
过酒量,现在的酒量算不上千杯不倒,但偶尔小酌几瓶啤酒,还是能怡情的——平时带孩子,没什么机会借酒销愁。
当了母亲后,连愁绪都是要挑着时间和场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