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在拍偶像剧吗?现在什么年代了,依江数对你上心那态度,你带着孩子突然消失,他能无动于衷吗?”
“他会接受的,”林影苦笑一声,想到他上次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朝江月龄笃定——
“因为……我要的他给不了,但有人能给。”
汪铎从香港返程上海后,隔了两周才将将闲下来,终于通知林影去安排画廊的年中述职会。
述职评定与下半年的分红以及年底的奖金相关,尽管占比不重,但好歹要走个形式,年年被诟病,却也年年都要溜一圈。
然而今年一向稳定发挥的张姐却出了个洋相——报告AI味十足也就罢了,报告里面的公司名称都是错的,也不知道为何一个做财务的人,工作内容与产出业绩评定有什么关系。
总之,偷来的报告一目了然,连查重的必要都没有。
面对此情此景,张姐的脸色由红变绿,林影却佯装惊讶:
“哎呀张姐,你错把初稿发给我了?怪我最近太忙了,没点开仔细看看。”
当时许一唯给她的时候,她也没仔细检查,也不知是太过信任AI,还是太过信任许一唯这个新人……
好在汪铎并不算看重这个环节,微笑点头后,也就过去了。
待所有人的报告都阐述完毕,林影做压轴,汪铎主动提出回她办公室讲会自在些。
她汇报了自己这半年来的工作成果和未来规划,报告写得很清晰明了,下半年的规划也很贴合实际,不过汪铎还是觉得——
“你其实可以更大胆一些,今年上半年我们的艺术家的签约虽然不多,但作品成交额一直可观,尤其是签了皮埃尔,又承了暑假私展后,不管是品牌知名度,还是作品购置意向,数
据都在涨,是厚积薄发的一年,下半年或许可以更激进一点,以皮埃尔为背书,去吸引更多海外创作者的签约代理。”
闻此,林影在笔记本上记录上两笔,“那我有空去做些功课,看看哪些海外艺术家可以放进池子…”
“你呀,还是喜欢什么事都亲历亲为。”
“这本来就是作为总监该想的,总监不看大方向,还指望代理人们自己看啊?不是汪总您当初教我的,做Leader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主人翁意识。”
汪铎莞尔,扶了扶镜框,调侃反问:“那弄错财务的述职报告,也是我教你的?”
林影也忍不住一笑,
“当然喽,‘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她露出破绽的时候’,这不就是你当时教我的吗?”
当年就是张姐起头造谣林影,导致后来她即使做了总监,她仍然不见消停,表面献殷勤,背后对着新员工嚼舌根,弄得画廊上下除了些代理人,都跟着对林影有微词,即使她对所有员工一视同仁。
“她仗着自己资历老,天天对着年轻员工吆五喝六,平白让他们分摊她的私活,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公司主人。这次多亏了小许留心,让我借坡下驴。不管怎么说,支使新人帮她写述职报告、用AI写稿连改都不改这事,都不好看,扣5%的奖金…算是给她个警告吧?”
当年林影被造谣这事,多少因汪铎而起,所以他完全清楚林影心中的不甘与愤怨,对于今天这样的局面,谁都有理由苛责林影,但唯独汪铎没有——即使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责备的人。
当年的谣言,便是张姐诽谤林影是汪铎婚姻里的第三者,如星是汪铎的私生女。
一切源于如星差点被人贩子拐卖之后,林影的工作效率大幅降低,主动规避加班也就算了,甚至经常早退,就连谈客、签约中途都心不在焉……
汪铎察觉到此,下班刻意将她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
林影将女儿的事如实相告,希望今后能酌情缩减些工作时间。
可汪铎听完后,面色虽凝重,语气却干脆得吓人——
“林影,实话说,下周保利夜场要在上海加开特别场次,我拿了竞拍资格,本来是想带你一起去长长见识的,但你如今的状态…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人选了。”
保利夜场可是国内顶级拍卖专场,拍卖地点和入场门槛向来不容小觑,凭她如今的身份和资历,想获得一真正参与竞拍的资格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把话说在这份上,简直就是故意置她于两难的境地,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看出林影的犹疑,汪铎届时淡然问起:
“你女儿多大了?会认生吗?”
“快三岁了,不怎么认生的。”
“我给儿子请了一个私人幼教,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把女儿送去一起带两天,等开秋孩子能上了幼儿园,你就可轻松些。”
那天她才知道,原来汪铎彼时已经在与妻子分居,预备协议离婚了,儿子在上海由他来带,只有学期时才会回香港,可协议离婚,毕竟不是真离婚。林影明白瓜田李下的道理,对方不仅是自己的上司和伯乐,更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可这样您太太,不会误会吗?”
见她犹疑纠结,汪铎却道:
“还记得当初面试的时候,你是如何向我保证的吗?”
“…三个月内适应行规,一年内签下一名艺术家并与其达成深度合作。”
“那你觉得,一个遇事瞻前顾后的人,能做到你承诺的目标吗?”
那一刻的林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鸵鸟,入职时伟岸矍铄的身姿,在此刻将头低低地埋进土里,像个笑话,她自己都忍不住嘲笑。
她不想让汪铎觉得自己当初看错了人,单亲妈妈无法两全,枉他愿意栽培她,给她喂资源……
她不想输,也不能输。
女儿和事业,她都没有理由放弃,所以为了成为一个新时代独立女性,尚且未能独当一面的她,选择了抓住汪铎这阵及时雨。
二十七岁的林影,总归要成熟一些,可也只是一些。
就在她陪汪铎参加拍卖会的那晚,她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对方告诉她孩子因为误食了芒果而导致过敏腹泻高烧……
赶到医院时,林影自责——
“我不知道她对芒果过敏…”
“这种体质大概率是遗传的,知道了今后就留点心吧。”
虽然育儿师主动站出来担责,但林影那天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眼泪很多,她没敢哭出声,似乎此刻发出任何一种声音,都是对她母亲身份失职的嘲讽。
她不需要安慰,只是需要一个时刻让自己把情绪纾解出来,这个时间内,最好谁都不要来打扰。
可就在这样独自释放情绪的时刻,她感到眼前的湿润忽然被一团柔软侵占——那是汪铎递来的纸巾。
她只是机械地伸了下手,还没触到对方的指尖,就被忽然闯入的女人甩来了一个巴掌——
“原来就係呢只狐狸精!日日勾引我老公?!”
第58章 时与运
那件事之后,汪铎的前妻便正式起诉离婚,甚至,她还在上班的时间去过画廊,敲汪铎的门,两人在办公室里争执不休,林影听得隐隐约约,却也真真切切。
她那时才明白,原来汪铎早就想起诉离婚了,只是太太不愿低头,那天在医院里,他们被强行捉奸,他太太骂骂咧咧,甚至讽刺如星是不是汪铎的私生女……林影则顺势背上了情妇的骂名,甚至莫名成了他们彻底结束婚姻的导火索。
汪太太在办公室里的叫嚣喋喋不休,张姐的工位离得最近,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朝兔子借耳朵去听。
可林影“清者自清”的态度并没有为自己换来清白。
隔天,“林影是小三,女儿是私生女,怪不得汪总这么看中她”的谣言,便被张姐拿捏,并传遍了整个画廊……
任她再怎么辩解,也只能沦为徒增诸位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而汪铎在三个月后,正式与前妻割席了。
她也是倒霉,赶上了老板离婚的风口,所以活该承受那些恶意,可时也命也。
若不是汪铎的青睐,她拿不到参与保利夜场竞拍的手牌,可若不是那晚的疏忽,二人也不至于为了孩子跑去医院被“捉奸”,而正因如此,汪铎对她赏识之余,又多了几分歉疚,不然,她的总监之位不会来的这样快,即使她再天赋异禀,再勤能补拙,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起先,她会因汪铎对她的照顾而心生矛盾,甚至以为自己德不配位,尤其是被造谣之后……
因保利夜场的经历,为她打开了谈资。
在那场拍卖会上,汪铎以25万美金的价格,拍到了一位新印象主义的画家的首作,而之后的三天,他以“慕名收藏”之名义,派林影亲自登门,与之敲定了该艺术家的三幅作品的代理权以及售卖权,其中一幅画作至今在二级市场流通,起拍价更是不容小觑。
从此藤春在业界名声大噪,她也跟着正式入场,拿到了人生第一场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可名利双收的背后,混杂着恶名绯闻的跟注。林影一边享受着职场得意的光鲜,一边承受着闲言碎语的围堵。
那段时间的她实在是太割裂了,像是个套娃,永远不知道内里的自己到底还有多少层,还有多少层面具可以扒出来供人观赏。
甚至还一度认为,或许有些事体验过,就该及时收手了。
而定她心神的人,也正是带她走到这一步的始作俑者。
她二十八岁生日的当晚,汪铎提出要与她庆生。
十二月的夜晚,天光消得极快,夜幕一拉,风刮得寒冷刺骨。
她以为公司同事会帮她一同庆生,谁知到达餐厅时,静谧的Bistro角落里,只坐了一位极为沉静的汪铎,她记得那天他带来的红酒,是他最爱的CARO混酿马尔贝克,大陆很难买到。
“我以为…大家都会来。”
“看到只有我很失望吗?”
汪铎吩咐服务生将醒
好的酒液斟上,顺便交代上了前菜,林影的耳朵都被吹红了,大脑有片刻的凝滞,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找补——
“那倒不是的。”
“那称得上惊喜?”
自然称不上,可这话,林影无法对着这样一个既让她今晚承蒙关照,曾经又多次受益匪浅的上司说出口。
汪铎与她碰响酒杯,眼中的光芒隐于镜片之下。林影以为他怎么着也会铺陈两句,谁知,他一开口竟是出乎意料地赤裸——
“关于先前我和前妻离婚,让你被误会造谣的事,我很抱歉。这些年我急于扩展产业,积累艺术资源,来回奔波两地,导致夫妻离心,少了信任,她才从香港雇了私家侦探来大陆调查我,没想到…正好让你撞上了,还闹了这么大的乌龙。”
他低垂着头,连以往的风度都落了些自嘲的冷。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只是碍于我的身份让你不好表达。但这件事归根结底因我而起,让你因我自己对家庭的疏忽而平白蒙冤,我对你不住。”
二十八岁的林影面对此情此景,谈不上不知所措,却也难掩诧异,氛围僵持了会儿,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反诘——
“所以您今晚单独约我,就是想对我说对不住吗?”
“不全是。”汪铎轻笑着摇头,“经过此事,我也想了很久,觉得有必要同你讲明,林影,我的确是青睐于你的,从你丈夫去世之后我就注意到你了。”
她握住杯柄的手指轻颤,惹得杯中酒液也跟着挂壁几寸,像对方即将漫出来的心思。
“不过你也不用紧张,我说的青睐,不仅是指男欢女爱。
当时陈灿签了你前夫,想要趁此机会炒作他生前的画作,再借一波江林集团的热度,从商人的角度来看,此举很聪明,可从人道主义上讲,此举显然违背了人文关怀。当时怀有遗腹子的你,对此百般阻挠,我没记错的话,在一次访谈里,你说了一段话,让我记忆深刻——
‘我不希望媒体消费我丈夫,不是仅是为了让逝者安息,而是为了让还活着我、以及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可以安稳度日。如果为炒作一个已逝之人的名誉,就可以随意抹杀掉活着的人的平静,那这样的行为与献祭有什么区别?我不认为一个画家遭遇了意外,他的妻儿就活该为他的轰轰烈烈的死,去消耗自己生的价值。’
我就是那时候注意到了你,甚至隐约觉得,比起你丈夫,你这个隐身于画家背后的妻子,或许要比他更适合深耕这个行业……只可惜,你因怀孕生子销声匿迹了。
直到你主动找到陈灿,他将你的简历发到了我的邮箱。实话说,那时我已经看出陈灿对画廊式微的形势有所芥蒂,所以我有意想要去培养你,而我也知道,若我肯放出这个机会,你一定会死命抓住,且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