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洲很自然的往里走了两步顺手关上门说：“明天走吗？”

　　姚远没有直接回答，“现场还需要我？”

　　周洲的视线停留在姚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眼睑下的乌青透露出长时间熬夜。

　　“现场这些设备既然不需要支持量产就把速度降下来保证精度和宕机，部分优先级高的需求客户认证过，这样华达电子还能用。等休假回来X1y项目收尾结束，X2y新方案落地，我们去一趟加州。”

　　“你来安排，年初过去的那台高精度的电池实验室设备还没调试出来，也得安排团队过去一趟。”

　　说完这两句，安静了几秒，姚远等周洲开口，周洲看着姚远像是在犹豫。

　　姚远问：“还有事？”

　　周洲说：“我还能回研发中心吗？”

　　姚远说：“周洲，你的能力和经验都适合在项目部，研发中心限制了你，我给你透个底，项目部合并销售部会升级成事业部，独立运营。”

　　周洲说：“不管组织架构怎么调整，我希望可以继续汇报给你。”

　　平心而论，周洲和姚远配合得很好，周洲这个年纪在职场上的竞争力逐年下降，他珍惜波光科技的机会。

　　X1y项目出现问题不是个人问题，姚远选择了合适的时间给了周洲这个机会，在项目现场更是给了周洲足够的决策和调度权力，周洲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和资源问题姚远都给了兜底，是有能力能扛事的老板。

　　姚远只说：“我知道了。”

　　不管姚远的我知道了意味着什么，周洲已经表达了态度，该做的已经做了，周洲转身开门出去。

　　凌晨三点，姚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在手机上查上海飞雅典的机票，选了最近的日期，土耳其航空经停伊斯坦布尔15个小时，时间最短的航班，最后一张商务舱的机票，姚远没有犹豫，点击购买。

　　买完机票重新躺下，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着，窗帘没拉好，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装满了小小的房间，姚远伸手摸到手机眯着眼睛看，七点钟，睡了三个小时。

　　在床上躺了会儿起床收拾行李，几套无拉链无纽扣的运动装，进出工厂过安检，身上不能带任何金属。衣服叠在一起收进行李箱，气味感人，这三个月每天晚上睡觉前洗干净挂在床头柜的灯上对着空调吹干。

　　姚远的行李箱是一个20寸的黑色ITO，干干净净什么都没贴，飞了几次经过安检托运边角稍微有点磨损。

　　除了行李箱，还有工程师必备双肩电脑包，把笔记本电脑，充电器收进包里，又检查了包里的东西，波光科技logo的记事本和纪念币，一个保温杯，还备有一排单只装眼药水。

　　收拾完行李买了时间最近的一班深圳到南江的飞机。

　　深圳机场设计的很好，指示牌清晰明了，商铺林立足够消磨时间，姚远有点晕机通常不吃飞机餐，在翠华餐厅买了一个菠萝包，看了下时间足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开着电脑处理邮件和信息。

　　看到人事发的薪资审批，波光科技每个月10日发上一个月工资。

　　姚远很清楚波光科技的现金流，X1y项目导致应付账款远大于应收账款，波光科技成立到现在还没有发不出工资的情况，这样下去马上就可以体验到资金链断裂的滋味，只能压供应商承担一部分同时融资。

　　姚远在内部软件上找到采购部负责人应莲，给她留言：“X1y项目上的传感器和标准件和供应商讨论退回一部分，尽可能降低库存。”

　　应莲很快回复：“收到，马上处理。”

　　姚远合上电脑，专心吃波萝包。

　　深圳实在是个包容的城市，机场里人来人往，拎着各色行李箱，戴着耳机，优雅得体的商旅人士，一排排奢侈品牌，精致的餐饮无不述说深圳的时髦，光鲜，繁华和电子厂的封闭，重复，脏乱割裂成两个世界。

　　坐在这精致繁华里谁能想到过去三个月的经历，华达集团在保税区，享受来料加工进口免税政策。

　　姚远住的小旅馆走过一条500米金湖路小街道就能到华达电子，深圳夏季多雨，一到暴雨天气，这条金湖路小街道就变成金湖路小河，小河里有什么全靠运气，垃圾是常态，偶尔还有死老鼠死猫狗。

　　街道两边各种小店，大多是快餐，小吃，2元超市，远远就能闻到食物腐烂酸臭的味道，快餐店的地上墙壁上全是经年的油污。

　　进了厂区先换上无尘服，从头包到脚，静电防尘，经过层层安检进入无尘车间，车间里一排排的设备和操作工人，波光科技的设备在产线的最后一站，进行出货前检测。

　　这会儿坐在机场里，像是穿越到平行时空，深圳的多元、包容、开放让人着迷，听到开始登机的广播姚远拿起行李登机，准备在飞机上睡两个小时。

　　和深圳的潮湿闷热天气不同，七月份的南江干柴烈火，空气里都带着火星子，最近的PM2.5也在可接受范围，高新产业园在南江的最东面，环山绕水，蓝天白云，颇宜居。

　　早上出发，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的，出差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立马打开空调，从头洗到脚，打开冰箱拿了罐雪碧喝了一口才感觉活了过来，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把航班信息发给施一诺。

　　施一诺：“消失三个月，我都快怀疑你被人绑架撕票了。”

　　姚远：“…… ”

　　刚发出去，施一诺已经语音拨过来，姚远点了接听。

　　施一诺说：“美科兴远半年报发布了，陈若虚的3C事业部业绩和毛利率逐年下降，陈嘉和无人物流车和汽车事业部业绩和毛利率稳步上升，陈若虚压力不小吧？现在他在美科兴远搞内斗搞不过就拿波光科技垫脚，好好的CEO变成了CTO，当初陈若虚找你一起创办波光科技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吧，我看他就是边缘化你，技术合伙人都是这么出局的，你倒好闷葫芦似的啥也不说进厂三个月又跑我这来休假，等你回公司说不定公司门禁都给你取消了。”

　　施一诺女士这种根据蛛丝马迹讲故事八卦能力姚远是真心佩服，不遗余力两肋插刀站在好友身边的同理心和态度，姚远是真心感动，眼睛不由得弯起柔和的弧度。

　　姚远说：“你怎么想起来看美科兴远财报？”

　　施一诺说：“我买股票了呀。”

　　果然，姚远好笑的说：“陈若虚昨天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

　　哪跟哪，施一诺一头雾水，“所以呢？”

　　姚远说：“你说他为什么半夜两点给我打电话？”

　　施一诺说：“为什么？”

　　姚远只好坦白：“他暗恋我。”

　　施一诺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打错电话了吧这是？低头看了眼手机号码，Oh no！ 这个女人是个顶级恋爱脑，没救了。

　　施一诺咬牙切齿，“那就祝你嫁入豪门。”

　　姚远乐得不行，事业合伙人变成人生合伙人，嗯，也不能不说是个好办法。

　　施一诺说：“你还笑，打算怎么办吧，A大的百大校友名誉堂里还挂着你俩的名字呢，照片贴在一起跟结婚证似的。”

　　按姚远的资历和波光科技的江湖地位，姚远自然上不了百大校友名誉堂。

　　不过陈若虚出资联合了波光科技的名义捐赠了研究室又资助了几个研究项目，加上波光科技的核心技术脱胎于姚远硕博导师侯君鹏教授当年的研究课题，波光科技成了学校的样板创业项目，校企联合典范，姚远也沾光上了名誉堂，正好跟陈若虚照片在一块。

　　合伙人之间产生严重分歧，翻脸无情，一拍两散，并不少见。照片贴在一块怕什么，结婚还能离婚。

　　姚远说：“我知道你关心我，波光科技要上市，陈若虚比我有经验也比我有人脉资源，等上市股票套现我就是富婆，赶紧抱大腿。”

　　施一诺说：“少来，我还不知道你，波光科技是你亲儿子，卖儿子数钱的事你干不了，让儿子辍学去电子厂上班的事你也干不了，陈若虚不一样，为了钱肯让儿子去做苦力活。”

　　这比喻别说还挺生动，姚远真的佩服施一诺，只顾笑，没接话。

　　只听那边施一诺悠悠叹了口气说：“股权那件事我对不起你，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被动。”

　　这事说来话长，还得从A大计算机学院开始说起，陈若虚比姚远大三届，研究生毕业进入家族企业美科兴远，美科兴远主营摄像头模组，SOLA手机和电脑的三分之一摄像头来自美科兴远。

　　陈若虚从产线操作工做起，升到产品线负责人的时候决心整改工厂检测数据的粗糙和失真，导致报废率居高不下弊病，国内缺乏工业视觉检测设备。

　　当时工业视觉检测设备品牌多来自国外，美科兴远的自动化部门在舅舅汪益恒手里，陈若虚用自动化部门自研检测设备，就绕不过汪益恒，陈若虚要把工厂数据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就需要一个有技术，易掌控的独立第三方。

　　陈若虚通过张院长介绍联系上侯君鹏教授，侯君鹏教授手里的数字图像处理在检测领域应用课题当时是姚远负责，陈若虚就资助了一笔资金给课题组购买了国外高端品牌检测设备来拆解学习。

第3章 60%股权

　　在课题组交付出部署了自研软件算法的Demo后，陈若虚找到了侯君鹏和姚远表示愿意提供一笔资金支持姚远创业做国产的中高端工业视觉检测设备推动精密制造和产业升级。

　　姚远此前规划的路径是先去研究院继续做数字图像处理的研究，偶然有了这个研究课题产业转化的机会，认真考虑过后接受了陈若虚的资金和邀请。

　　一是姚远自己相比实验室做置信比对数据，对研发产品尤其是工业设备的设计，开发，组装，调试更感兴趣，二是觉得和陈若虚理念相近，要做国产高精尖方向的工业设备，探索数字图像处理在检测设备领域的应用的边界。

　　于是创立了波光科技，陈若虚占60%的股权，侯君鹏教授10%的股权，姚远技术入股占30%的股权。

　　出资比例和股权占比协议由陈若虚拟定，姚远技术入股只占30%股权。还是博士生的姚远迟迟没有签字，厚着脸皮打电话给沈老师说创业要一笔钱，沈老师一听什么创业和姚远大吵一架，骂姚远不知天高地厚，家里从没有出过经商的人，简直是痴心妄想，让姚远踏踏实实毕业后回黎洲大学任教职。

　　姚远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签了字，也不知道姚父怎么说服沈老师，过了两天姚远的账户上多了200万，钱是拿到了，用不用这200万姚远却很犹豫，陈若虚秘书赵新成催了几次协议，姚远看了又看，拖了又拖还是没下定决心。

　　当时姚远在A大的家属楼里租了个房子，也是波光科技开始的地方。

　　恰逢施一诺回国和姚远住在一起，陈若虚让施一诺回家吃饭，知道施一诺在姚远那里，又让施一诺把波光科技的股权协议带过来，施一诺在办公桌上看到签好字的股权协议没想太多，给姚远留了个言把协议带给陈若虚，吃完饭赵新成又把签字盖章的协议让施一诺带回去。

　　姚远在实验室跑数据，看到短信赶紧回来，施一诺已经把协议带回家属楼。姚远和施一诺说了前因后果，施一诺气得骂自己猪头，就要去和陈若虚理论。

　　姚远拦住施一诺说：“协议既然签了就有法律效力，我本来也没想清楚，就当帮我下定决心。”

　　施一诺说：“放屁，你不想当大股东吗？万一你和陈若虚产生分歧听谁的？万一公司做大了呢？”

　　不用那200万姚远松了一口气，姚远觉得是天意，坚持不去找陈若虚，施一诺气不过回希腊前还找陈若虚大闹一通，她觉得陈若虚利用她算计姚远，姚远的犹豫就是不认同30%的股权占比，陈若虚多精明一人会不知道？

　　陈若虚一句话把施一诺震住了，“施一诺，搞清楚你的立场。”

　　施一诺当时就懵了，这件事情里她什么时候有立场，有什么立场，搞清楚什么，哆哆嗦嗦想不起来回嘴，只觉得害怕，一瞬间差点怀疑自己和陈若虚串通了算计姚远。

　　走出大门口冷风一吹施一诺的脑子才恢复正常，自己纯纯一工具人能有什么立场，陈若虚根本就是在杀人诛心，她太害怕这件蠢事坑了姚远变成她和姚远之间的心结。

　　这件事过后陈若虚给姚远打过电话问姚远要不要更改股权比例，姚远说不用了，股权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姚远回头安慰施一诺，这件事情跟她没关系，别想太多，施一诺不接受这个说法，姚远只好实话实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要怪就怪自己做事情不够谨慎，并没有立场指责陈若虚。

　　敢情好人全让陈若虚做了，60%的股权拿到手，姚远还要感谢他愿意给姚远机会重新考虑更改股权比例，唯一的小丑就是施一诺，从此施一诺和陈若虚就结下了梁子，施一诺总觉得陈若虚心机深重爱耍手腕，要帮姚远盯着陈若虚。

　　波光科技起步阶段，陈若虚主要精力在美科兴远，波光科技的第一款产品工业视觉检测设备的产品设计和业务推广姚远全权负责。

　　工业视觉检测设备量产后，陈若虚牵线搭桥南江市高新产业园管委会招商办，通过招商引资的方式给了一栋1200平的厂房以800万入股3%让波光科技落户南江，注册资本增加到3000万，股权重新调整，姚远持股比例略增加。

　　波光科技到南江和美科兴远做了邻居，是美科兴远检测设备的首选战略供应商，到南江第二年营业收入过亿，第三年营业收入过两亿。

　　姚远说：“不怪你，股权的事情是我当时年轻没想明白。”

　　没等施一诺说话，叮的一声，语音断掉，电话进来，恰巧就是陈若虚的电话，姚远划开接听。

　　陈若虚熟悉的声音传来，“姚远，什么时候的飞机？”

　　姚远说：“明天下午五点。”

　　陈若虚说：“我送你。”

　　姚远反应了一瞬确定没听错，下意识想拒绝，又觉得陈若虚可能有事情要说。

　　不过什么事情这么急需要私下场合，姚远觉得他们应该还是有默契，合作不需要嘘寒问暖，殷勤小意，要的是共同的目标，坚定的信任，合理的利益分配。

　　就那么犹豫了几秒钟，陈若虚倒像是有感应似地说：“后天王校长，张院长还有几位老师带队临时来参观美科兴远，我去上海接机，你也和他们打个招呼，时间上正好，一点钟来接你。”

　　姚远只好应下，“好。”

　　姚远挂了电话又重新拨语音给一诺，“刚有电话进来。”

　　三个月没联系，姚远在厂里手机带不进去，出了厂姚远不是在开会就是在睡觉，发微信不回，两人又隔着时差，好不容易联络上，聊不了两句又有电话，一诺没好气，“你还挺忙。”

　　姚远赶紧关心自家闺蜜，“不忙不忙，你最近怎么样？”

　　“少来。”一诺嗤笑一声，明显不信，又想到一件事，“肖扬要结婚了，来圣托里尼办婚礼。”

　　肖杨是一诺发小，兵工集团家属院里长大，尿不湿开始就玩在一起，革命友谊坚深似海，没少一起干上树掏鸟窝逮知了下河摘莲藕钓龙虾的事，高一暑假开始父母不让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