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一次路过保卫室,叶语莺主动拿起笔填写信息,保安大爷当时正小解回来,连忙对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叶语莺,等一下!”
叶语莺深感意外,似乎没预料到自己的名字会突然被一个陌生人叫出口。
保安大爷连忙起身翻箱倒柜,一个铁皮柜嘎吱一声被打开,里面堆着几封旧信和泛黄的纸张。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边角泛黄的信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初三二班叶语莺收”。
“你看,这信压在柜子底下,都十几年了吧?前一阵换了新柜子才无意间发现,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出现,看到你的名字才想起来。”
保卫搭设笑着递过来,“太多年了,可能对你意义不大,可以留个纪念。”
原本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叶语莺当年没什么朋友,但是偶尔有些人会与她搭话,送上生日祝福什么的,大概是贺卡什么的,她对此并没有在意。
叶语莺伸手接过,指尖微微一颤。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字迹——她认得出来。
上面没有落款,但是她能认出来纪紫当年方方正正的字迹。
她的心口被猛地攫住。
她默不作声地将信攥在掌心,对保安大爷连连道谢,却有些不敢立刻打开信封。
直到回到车上,她才轻轻拆开。
纸张早已泛黄,但字迹依旧清晰。
【语莺,我今天又流鼻血了。
之前我父母以为是因为被人欺负的缘故,实际上,我应该是生病了。
总有人会找年轻人患病,这病来的急切,病因应该追溯到很久以前,我很庆幸,这应该不是我背叛朋友的报应。
我时常会想,如果我真的生病了,就好了,一场绝症换你一场原谅,但是……我今天偷听到医生和我父母的只言片语,我好像真的生病了,而且……可能很严重。
严重到……可能现实生活中很罕见,小说里却很常见、充满老套的悲情浪漫主义。
我不敢问,他们对我笑得太勉强了。
我只听见化疗这个词,好像离我很近,但是我感到无比陌生。
语莺,如果我真的生病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会不会在心里想起我一次,不再恨我?
如果是这样,我挺希望自己真的生病,求得你的原谅。
那天,我被她们逼着拿走你的情书时,我全身都在抖。
我知道那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可我更怕她们转头对付我。
我怯懦、卑劣、可耻——可是那一瞬间,我却没有勇气站在你这边。
后来,你的眼神下我甚至不敢说话,我真的好想解释,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想伸手拉你,可你转身走了。
对不起。
这是我能写出的唯一的三个字,也是我一直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
我希望我不是真的生病了,希望我还能重新回到学校,我欠你一次面对面的道歉。
——纪紫】
第97章
信到此戛然而止。没有解释,也没有更多的自我辩解。
叶语莺的指尖在纸上缓慢摩挲,眼前浮现当年不知是什么季节,她看到重回校园的纪紫对自己欲言又止,她当时心里憋着气,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叶语莺从前认为自己总是仁慈愚善的,但是如今她才意识到,自己当年的怒火有多重。
可她从未想到,纪紫当年是真的生病了,是真的在离开学校后,再也没有机会和她面对面。
而这封信,就这样被压在柜子底下,直到多年后才重新回到她手里。
世界荒谬得让人无处可逃。
叶语莺静静坐着,纸张被泪水一点点打湿,她却笑了。笑意微弱,像是风中一朵快要熄灭的火苗。
为什么偏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命运往她的心口扎上回旋镖。
叶语莺指尖死死攥着那封泛黄的信,指节泛白。纸张颤抖得厉害,像要被揉碎,她却舍不得松手。
视线模糊又清晰,复又模糊,纸面上的落款不断在水光中被扭曲和折射。
程明笃看着她,仿佛她此刻的悲伤也如同实体,一伸手,把她揽到怀里,手掌覆在她的后背,缓缓抚着,声音低沉而稳:“如果觉得遗憾,不如去找她吧。”
叶语莺哽咽着摇头:“她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可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信了。
他抱紧了她,低声安慰道:“可能已经治愈了,现在过着安稳圆满的生活。”
过了很久,叶语莺抬起泪眼,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决意:“我要去找纪紫,我要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
纪紫那次别离之后,辗转搬了几次家,好在一直都在蓉城。
程明笃家里在蓉城扎根,没有耗费很多时间就找到了纪紫家人现在的地址。
那是一栋老旧小区,门口的铁门锈迹斑斑。
叶语莺踏足这里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印象中纪紫家里的房子是位于别墅区的联排,如今入住这里,看来病来散金了。
开门的是纪紫的母亲,眼角早已爬满皱纹。她看着叶语莺,辨认了很久,“请问,您找谁?”
叶语莺连忙自我介绍:“阿姨,还认得我吗,我叫叶语莺,是纪紫的初中同学。”
对面的女人形容憔悴,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语莺啊,这么多年都变样了,有些认不出了,进来坐坐吧。”
纪紫的母亲主动打开外面的铁门,邀请他们进屋。
叶语莺在进屋前,主动问了一句:“请问,纪紫在吗?”
纪母沉默了许久,浑浊的双眼开始泛红,像是一双经常哭泣的眼:“她……今年年初,已经走了。”
她愣在原地,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走了,她远行了吗?”
纪母摇了摇头,声音颤抖而干涩:“不是远行……是,走了。”
这两个字落下时,仿佛整个空气都被抽空,叶语莺的耳边“嗡”的一声炸开,瞬间明白这两个字的意义。
她的喉咙像被硬生生掐住,发不出声音。指尖紧攥着拐杖,冰凉的金属质感透入掌心,却无法让她从恍惚里挣脱出来。
程明笃站在她身侧,眉心骤然一紧,却没有插话,只是侧身扶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至于踉跄跌倒。
纪母低低叹息:“她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在医院里。后来……病情恶化,已经没什么办法了。走得很安静,也算是少受点苦。”
叶语莺的胸口像被利刃生生割开。
原来她错过的,不是一场道歉,而是纪紫的一整个生命周期。
她哑着嗓音问:“她……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纪母抬手抹了抹眼角:“念叨了你好几年,后来也不念了,平时就是喜欢写点歌,如果你能保证不公布她的真实姓名的话,可以拿去听。”
*
那一晚,她独自坐在飘窗边上,电脑屏幕忽明忽暗。
脑海里忽然闪回到年初,那场舆论风暴。全网在冷嘲热讽,而只有一个陌生的ID替她发声——Zino。
【#我支持Ashera#我相信,她想做的,只是带着更多翅膀破损的蝴蝶,一起,重新学习飞行。】
【我是当年莱山中学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是叶语莺终止了这一切,不管舆论如何倒,我支持她,也支持Ashera。】
那短短两句话,曾让她在深夜里哭到失声。
她当时就觉得,Zino在唱片中声音有些熟悉,如今却和成年后的纪紫有某种奇异的重叠。只是,当时她没有去深究。
这晚,她辗转反侧,身上发疼,骨头缝隙又热又疼,发起了低烧,她在迷迷糊糊中知晓,自己的身体正在发言。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初中操场。梧桐树下,阳光斑驳,纪紫穿着校服,肩上落满光。
她还是那样安静,眉眼清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纪紫在自己的记忆里从未长大过,她永远都停留在初中时期稚嫩的模样。
“语莺。”她轻轻唤她。
叶语莺连忙回头,泪如泉涌,想扑过去,却发现自己被困在原地。
纪紫却笑着摇头,声音温柔得像风:“我已经走啦,你别哭了。好好生活,自由、自在地生活。”
她的身影渐渐消散在光里。
下一秒,她的身影出现在繁华的街头,手上一如既往拄着拐杖,远处清瘦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路口。
叶语莺连忙走过去,成年的纪紫看到她,眼中露出了惊讶与心疼,“你怎么这样了,语莺?”
叶语莺艰难地露出笑容,说道:“我很好,你呢?听说你后来成为很厉害的原创歌手。”
纪紫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虚名,在病床上闲着无聊写的。”
笑着笑着,那些笑容在纪紫的脸上凝固了,她望向这不断升高的城市天际线,看着川流不息却没有半刻真实的行人车流,陷入了茫然。
纪紫颤抖着声音,苍白着脸色说:“语莺,我搞错了,我很少来到马路上,我应该在医院。”
两人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纪紫率先说:“语莺,我要走了。”
叶语莺摸了摸眼泪,扯出一抹笑,“没事,我们可能很快就见面了。”
纪紫回头,灿烂一笑,神神秘秘地说:“我偷偷翻过生死簿哦,你不会这么快来的。”
说完,纪紫的背影在斜阳中化作了散落的碎片。
叶语莺猛地惊醒,枕边湿了一片。
从那天起,她的身体正在迅速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