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被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冲动驱使着,于是,她轻轻地咬下去。
却有一种近乎孩童式的莽撞,带着一点恶作剧的得意和任性的快意。
唇与唇轻轻相撞,并不温柔,却真切到令她惊惶。
他的呼吸在她耳边一滞,低沉而含糊地唤了她的名字,可她听不清,梦里的声音总是像被雪层掩盖,连叹息都是模糊的。
她抬起头,看见他皱着眉,喉结轻微地滚动。那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这场梦简直是异常馈赠,能有如此多细腻的细节。
“做这么多年的梦,终于咬到你了……”她在梦里轻声说,语调里藏着一种几乎温柔的狠劲。
“下次再见面,你就该记得我留下过什么。”
她像是在对自己梦里的角色说话,因为她才是梦境的主宰,适当展示一些强权是应该的。
下一秒,她退开。
他低下头,唇角渗出一点血。
雪光透进来,把那一点血色映得极亮。
他在凝视着自己,有些严肃。
他不疼吗?可他为什么,那么冷静?
然后她笑了,笑得有点悲,她只敢在想像力的边界内为所欲为罢了。
雪正落在她的睫毛上,一瞬间,她的影子被海光吞没。
醒来时,晨曦已经透过舷窗。
船体很平稳地晃动,远处传来船员的低语和金属的碰撞声。
她的头有点疼,残留的酒气和梦的后遗症交叠成了她此刻轻飘飘的触感。
叶语莺怔怔地坐起,梦的细节却清晰得惊人。她能感到自己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咸涩的味道。
她摸了摸嘴角,冰凉的手指让她瞬间回神。
梦里的细节让她心满意足,轻快地下床,理了理头发,披上外套,走出舱门。
甲板上的风还是很冷,晨曦刚刚爬上海平面,几个船员在忙碌,远处的艺术家正架着画板,用冻僵的手描绘天空。
她看到,地平线的东方被染上了一层冰冷的近乎银色的淡金,那是极地特有的晨曦,带着高远且不真实的亮度。就在这片晨曦的上方,高悬的夜空边缘,一抹幽微的绿色光带正在缓缓消退。
那就是南极光。
没有夜间爆发时那般绚烂,但在晨光中,它像是一条绿色丝绸的残影,在深蓝色的天空背景上缓慢地流动,带着一种神祇谢幕般的寂静。
叶语莺的目光被那片绿色深深吸引,她感到一种奇特的共鸣,那是孤独的极致之美,在白日到来之前,它必须褪去全部光芒,孑然一身。
她走到那名艺术家的画板旁。
艺术家是一个留着灰白胡须的欧洲人,他的手套厚重,指关节被冻得发红。
画板上,那片幽暗的绿色光带被浓重的颜料捕捉,与下方的冰蓝色海洋和雪白冰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很幸运,女士,”艺术家没有抬头,英文发音带着意大利口音,声音带着被寒冷磨砺出的沙哑,“南极光在七月很常见,但能看到它和晨曦并存,总是很好的兆头。”
叶语莺微微一笑,目光越过艺术家,投向远处的海域。
船已经驶离了乌斯怀亚的避风港,船体开始平稳地劈开涌动的海水。
海面上,浮冰开始增多,形状不规则,反射着天空的冷光,宣告着这片海域的原始与危险。
她回头,发现程明笃正站在连接舱室的门口,他身上穿着一件定制的黑色防风派克大衣,身形笔挺,正在与大副交谈。
当他转过身时,她怔住了。
他的下唇,确实有一道极浅的红痕。
极不明显,却带着所有的放肆与僭越。
叶语莺的呼吸滞了一下,极地的冷空气涌入她的肺部,没有带来清醒,反而让她浑身战栗。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唇,那里没有伤痕,却仿佛仍在隐隐作痛。
会不会,那其实不是梦……
大副戴着深蓝色羊毛值班帽,指着海图,用低沉的英语报告着今日的航向。
“冰层厚度在下降,气压还算稳定,”大副说,“我们预计明天清晨能抵达
南乔治亚海域。”
叶语莺却对他们的航线置若罔闻,只是一直打量着程明笃的下唇,恨不得自己是眼花了。
程明笃神情镇定,对大副答谢,举止得体端雅。
可他薄唇一张一合,在叶语莺的眼中仿佛一切细节都是被放大了一样。
是错觉吗?为什么他的神情还是出奇冷静,就连她的目光也没有半分躲闪。
她知道自己不该将他的下唇看得那么认真,却移不开目光。
回想起梦中的那一刻……唇齿的温度、那一瞬间的呼吸……太真实了。
光是回想都足以让她战栗的程度。
“叶小姐?”是大副的声音。她猛地回神。
程明笃站在大副身旁,正看向她,神情如常。
他微微点头,语气寡淡:“醒了?早餐后记得补充水分,舱室风太干。”
叶语莺顿了一下,哑声应道:“嗯。”
他说完,又转回头,与大副继续讨论浮冰数据。
她站在原地,任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心跳一下一下撞在胸口。
他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那道红痕,却一瞬都不曾消失。
餐厅在船舱的下层,落地舷窗外是一片被风雪覆盖的海。银色餐具整齐摆放,咖啡的香气混着咸湿的海气,轻轻荡在空气里。
叶语莺比平时早到了一点。她刚坐下,就听见侍者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唤她:
“Morning,MissYe.”
她抬起头,那位金发侍者正站在桌旁,神情略有些拘谨,手里捧着一个方形的小纸盒,包装得整整齐齐,外面系着一根深蓝色的缎带。
“这是什么?”
“是给程先生的。”侍者笑得带着深深地迁移,“我今天早上在餐厅不小心撞到了他,真的非常抱歉,所幸他没有责怪我。这是我在港口买的小礼物,请您帮我转交给他。”
叶语莺怔了怔。她的目光落在那根缎带上,心口莫名发紧。
“他……没事吧?”她问。
“没事没事,”侍者急忙摆手,“他还安慰我,说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但我还是注意到他的嘴唇磕破了。”
擦破了一点皮。
那几个字像被风轻轻吹起,又坠入她的胸腔里。
她接过那盒东西,缎带的触感细腻、冰凉,却仿佛是一剂镇定剂,瞬间让她心里所有的不安烟消云散了。
“我会转交的。”她微微一笑。
侍者点头离开。
叶语莺看着那盒小小的礼物,心里却一阵茫然。
原来真的是被撞到了。
她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可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用叉子拨了几下盘里的煎蛋,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将那盒礼物放在一旁,托腮看着窗外的雪,心情美好了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
“这里的早餐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早晨特有的寂静感。
程明笃在她对面坐下,动作一丝不苟地展开餐巾。
“还可以。”她其实就吃了煎蛋,还没尝出好坏。
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不受控制地又落在了他的唇上。那道红痕没那么显眼,但是在自己眼中却存在感十足。
她压抑着心底那点慌乱,故作自然地笑了笑。
“刚好遇到一个侍者,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她推过那只小盒子。
程明笃低头,看了眼那蓝色的缎带,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说早上撞到了你,”叶语莺努力让语气平稳,“你的嘴……没事吧?”
他抬眼看她,跌入这双黑沉的眸子里,那一瞬间的对视让她几乎屏住呼吸。
“没事。”他语气轻得几乎听不出情绪,只简单补了一句,“只是磕了一下。”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解开缎带,露出一个小巧的金属书签,是猫头鹰的形态,还有一盒当地产的巧克力。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心绪却还是在梦与现实的交界点游走。
“送你。”似乎注意到她一直盯着看,程明笃将礼物连带盒子都推到她的面前。
“哈?”她下意识发出了一声疑惑,但是一时间又无法解释自己刚才的出神是因为什么。
就这样,她的早餐平白无故多了块巴旦木巧克力,浅浅咬了一口,齁甜!
但是送礼物的侍者就在附近,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程明笃把自己还没有碰过的咖啡递给她,“配咖啡比较好。”
苦涩入口,这才恰好中和了甜美与苦涩。
窗外,雪光亮得近乎虚幻。
她重新握起那只咖啡杯,指尖微凉,心却一点一点放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