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弯了弯,“是啊,计算机系,我们当了两回校友了。”
“我其实……没想到能被录取。”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点近乎忏悔的坦白,“我只是随便投的,后来也没抱希望。”
她有种强烈的不配得感,不配被最高学府录取,不配……拥有程明笃。
“但你还是做到了。”
“那是运气。”
“不是。”他打断她。
他看向她的眼睛,正色道:“阿婴,运气不会送你进清X大学,这是你的实力,你的努力的显化,这一切是水到渠成。”
-----------------------
作者有话说:今早身体好转了一点,赶紧写了一章
第117章
叶语莺看着他的双唇张合,语气没有起伏,却像一阵温柔又坚硬的风,带着一些他身上特有的清冽的香气。
听到这句话,深以为然的同时,脑海里闪回了之前一些或真实或虚幻的画面。
他说话中与神俱来的从容不迫的感觉,在她成长过程中慢
慢发酵得愈发有魅力。
这种小时候认为是严肃或者压迫感的气场,在此刻却有种让人忍不住产生好奇,或者一步步演变成一种禁欲感。
她多年来对程明笃一直是畏惧多于感激的,但是一点点将内心情感明晰后,她越来越好奇这个人到底会不会zw,会不会有欲念……
对了……
她的视线又在程明笃凉薄的下唇处停留了一瞬,发现原本的伤口如今已经彻底完好,好像连那场梦境都不复存在。
好像那一切都不曾发生,暴风、呼喊、冰冷的海水……都只是她一场幻觉。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他是怎样逆流而来,怎样将她托出海面。
“你在想什么?”似乎是注意到她停留的视线,他的声音忽然传来,低而沉,却是悦耳的
她猛然一抖,没预料到程明笃会突然这么直白地问道她,回过神来,匆忙避开视线:“没什么。”
此刻,程明笃眼神宁静,没有进一步说什么,但是反而是叶语莺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念头被他捕捉到。
“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程明笃没有再问,上了楼去行李箱内取来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
“这是律师之前送来的。你外婆的遗嘱,成年后转到你名下的那部分。”
叶语莺低下头,指尖一点点抚过信封边缘,像怕它会碎,那纸面下的文件,不只是遗产,更是外婆在去世三年后留给她的最后嘱咐。
他看了她几秒,又继续说:“律师那边还附了转产文件。她把那所房子列为你的‘居住性继承’,意味着只有你能决定何时出售或修缮,别人无权动用。”
她前些日子分明还在担忧自己无家可归,现在……她至少还能有外婆送给她的居住地。
看着手里的信封,纸面在阳光下透出一点旧字迹。她伸手,拆开了封口。
里面是一份打印的遗嘱副本,页脚盖着青城公证处的红章。外婆的签名苍老却工整。
“将本人名下青城西山竹岭处住所,及相邻地块共一千四百平方米(约2.1亩),连同存款与首饰若干,全部留予外孙女叶语莺。”
那一行字,她看得很慢。看着看着,眼前开始模糊。
外婆走的时候,她没能赶回去,那时候她忙于中考。
仔细想想,两位至今的离世,都恰好赶上她人生的两轮大考,她得知真相的时候,人已经去世了有一阵了,恰好避开悲伤最尖锐的时刻。
可这两场未竟的哀悼,像是在她心里买下了生锈的贴片,每当她跨过新的阶段,那贴片便在体内轻轻一动,提醒她,有一部分遗憾永远留在原地,等她去道别。
她放不下,她永远放不下。
那天,一整天,叶语莺都一个人坐在房子的角落里端详那些外婆留下的字迹,这是她唯一可以观察到的东西。
她发现外婆写字非常工整,哪怕在弥留之际也是清晰而认真的。
听说外婆没有上完小学,她却渴望学习,但是当年是一个饥饿的年代,容不得她练好笔杆子,就得挥着锄头去劳作,或者进厂子当工人。
那个年代,外婆也是极苦的,她说自己十三岁就在外谋生,当工人,一天干下来,鼻孔都被粉尘熏得发黑。
夜色很深,屋外的竹影在风里轻轻摇晃。
叶语莺还坐在原地,桌上摊着那份遗嘱,旁边放着自己录取通知书。灯光温暖,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种绵延的空白。
她早已过了歇斯底里的时候了,尽管她无数次想呐喊——
外婆!你看到了吗?我考上最高学府了!你还能看到吗?
后来,她又自问自答:“你不能看到。”
程明笃走过来,靠在门边,看了她一会儿。
“你一下午都没动过。”他的声音很轻,“眼睛该酸了。”
叶语莺回头,眼底还有一层红意,轻轻吸了口气:“我在看她的字。”
“你外婆?”
“嗯。”她抬起头,声音温柔又低,“她写得很好看,像是刻出来的。她那个年代连吃饭都成问题,毕生会写的字不多,但是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
他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纸上。
纸上那些字迹,笔锋有些颤,却极其用力。
“她写得确实很好。”他淡淡地说。
叶语莺抬起头,眼神有些湿:“你知道吗,她其实没念完小学。”
“我知道。”程明笃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活得明白和学历没有关系。”
“你的至亲或者好友,会在去世前为你留下一些最后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陆陆续续收到这些,并且一直经历分离。”
成长意味着一段经历别离,不断变得孤身一人,身边的一切人都是过客,只不过有的人停留得久,有人停留得短,哪怕是相伴终身的伴侣,也不可能在作古的时候与你同行,所以,人终究独自面对死亡,独自面对这孤寂的一生的。
程明笃语气很平,却带着更多的温柔和耐心。
“你会发现,人一生其实都在学着告别,先是离开童年,离开家乡,后来离开一个人。每一次都痛,但也让人真正长大。”
“可我不想。”她声音喃喃道,“我只是想……她能多等我一点时间。”
他抬眼看着她,神情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理解。
“可惜,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我们永远不能让一切的别离都掐准时间。”
“但你要知道,他们并不是消失了。”
“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已经消失了吗?”叶语莺停顿了一下,眼上闪过泪痕。
“她们留下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你的一部分。”他顿了顿,声音温润有力,“你的举止、你的话语、你的选择……都有她的影子,你会好好面对生活,好好比赛,好好学习,因为你心里有一个部分,是想为她们实现这一生都没有实现过的愿望,去看一生都没有看过的风景,她们自己这辈子很苦,却还是将你托举到国际的赛场、学术的殿堂……”
“这就是她们留在你身上的东西……其实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你。你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她们在继续活着。”
叶语莺看向他的侧脸,泪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可我……”叶语莺抿了抿唇,声音细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我还经常怕,我知道我的每一步都孤立无援,我的身后……没有她们了。”
“怕也正常的。”他看着她,语气里有一种几乎温柔到残忍的坦白,“成长从来不是变得不怕,而是学会在害怕里继续往前走。”
“况且……”他停下了话,灯光落在他侧脸上,眉眼被柔和的阴影勾出清晰的线条,随即嘴角微漾,“我也能托举你。”
叶语莺眨了眨眼,心里又是一阵错乱,她知道这错乱不合时宜,但还是眼神微闪,说了句谢谢。
屋里静了几秒。风穿过竹林,掠过窗外,带来细碎的声响。
她的视线穿透泪光,看着程明笃,喉咙一紧,想要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唇边。
“你相信,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孤独吗,哪怕走入人海都缓解不了的孤独,不是外界将我抛弃的孤独,而是我内心无法缓解的感受。”
……那就是即便程明笃在她身边,她永远无法将真实情感诉之于口的痛苦。
“我相信,因为我也一样。”
程明笃微微一顿,那一刻,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平静。
他没有再解释,而是突然起身说的,“时候不早了……好好休息。”
随即转身离开。
她凝视他的背影良久,窗外的竹影摇晃,她抬手关了灯,世界重新陷入一片厚重的黑。
*
那一晚之后,空气忽然变得潮湿,夜里起风,雨在竹林间落下。
程明笃的身体,仿佛从那时起就有了
细微的异样。
起初只是轻微的咳嗽,他不以为意,仍照常工作、处理文件。
直到第三天早晨,体温开始上升,呼吸间带着急促的音。
医生来过两次,说是先前低温后的免疫系统未完全恢复,恐怕有继发感染。
原本他要搬到另一处住所隔离的。
但是叶语莺坚持说她保证一定不上三楼,做好防护,程明笃才同意留下来的。
从那天起,他们两个人分别从两个不同的通道上下楼,虽然在同一个别墅,却不能见面。
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药味,尽管她知道是错觉,因为其实是人为隔离起来的,而且程明笃吃的也不是中药。
三楼的窗几乎不再打开,走廊尽头的灯昼夜不灭。每当夜深人静时,叶语莺总能听见上方传来极轻的咳声,短促、压抑,像是被刻意压在喉咙里不让它散开。
她想去看看,却又被理智拦在原地。
一周后,她开始发烧。
最初只是嗓子发紧,后来呼吸灼痛,整个人陷入高热的雾里。
医生上门时,她靠在沙发上几乎支撑不住。
医生说,她的并发症也来了,也是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