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叶语莺在原地怔了几秒,恰好此时风声起伏,她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是说……”
“带你回青城。”程明笃眼神落下,如燕尾蝶停歇在春日的梢头,声音随着风而来。
恰在此刻,她鼻间有些发痒,仿佛已经嗅到了故乡紫藤的清香,带着些甜,长在外婆家的院子里。
“我去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她过了好几个瞬间才反应过来,随后脚下突然像生风了一样,拔腿便往楼上跑去,一步跨两级台阶。
她的声音带着难得的雀跃和慌张,脚步比平时逃跑还要轻快。
几分钟后,叶语莺将校服换下,肩上还有上学时的书包,似乎并没有多带什么东西。
“都带齐了吗?”程明笃扫了一眼她的包。
“嗯!”她点点头,然后又小声补充,“……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要带的,我就带了她喜欢吃的饼干,和我的作业,平时我要用的外婆家比这里齐全。”
一句话,她不由自主地暴露了对外婆家的偏爱——高于对于程家的。
她热爱那地方,尽管那地方无法为她插上翅膀,她也热爱着。
程明笃不置可否地嘴角翘了一下,似乎是一个不带任何深意的笑,只是春天的天光太亮,叶语莺竟觉得有些晃眼。
“包给我。”程明笃打开了后备箱。
她回过神,将包递了过去,这时她才发现程明笃换了低调的黑色轿车,后方空间大一些,不过她也没什么要带的。
她虽然平时戴着嚣张的面具,但实际上生活简单得都不需要完整的一眼,就能被窥见全貌。
“具体地址你知道吗?”程明笃坐
在驾驶位,右手操作着导航系统。
叶语莺的视线从他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移开,开口说道:“这几年做了新的路政规划,我不大清楚了的,可以先导航到县医院,到了那里我就知道怎么走了。”
车子驶出私人道路,天色有些发沉的迹象。
起初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内只有导航仪偶尔报路的声音。
叶语莺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用右手虎口拽着胸前的安全带,眼神透过车窗凝视着前方,盯着这些陌生的道路。
脑海中的思绪很混乱,她本该提前构想无数次外婆家的场景。
外婆看到自己突然造访时嗔怪的神情,然后转身去厨房问她饿不饿,不由分说就给她下一碗鸡蛋挂面,里面还会加半勺猪油,以及从地里新鲜拔下来的小青菜和香葱。
但是脑海里远不止这些画面,还有程明笃刚才放在触屏前的结实分明的手,还有那次情急之下拽住他手腕时的触感。
那样紧迫的情形下,她居然还能有心思觉察出那种精致光滑触感,带着些美玉般的微凉,但是手骨明显比她的更加宽大,是一只让人印象深刻且有些矜贵的优雅男性的手。
还有那院子里的月桂树,和他喝水时仰头的画面……
她似乎有些迟钝地才在此刻去思考他们之间,确实存在很多不同,很多差异,比如她没有喉结,也没有那样高大的身材和立体的眉眼……
正想着,她的余光竟然注意到了程明笃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以及那突出的腕骨处有一枚很小的红色的痣。
她第一次觉得痣不算瑕疵,反而让人在一副极美的面孔下能找到更多的记忆点和视线的立足点。
那只手动了,打方向盘左拐,她眼神如同被扰动出柔波的清水,立刻收敛起来,转头看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后视镜里,她瞥见自己的银发,连忙说了声:“等等,我不能这么去见外婆。”
程明笃平稳地转过弯,等红灯的时候才轻声问:“你是说头发?”
叶语莺点头,语气有点别扭地低声道:“她不太能接受这种……”
她在众人的眼中,用一个学期的时间变成攻击感十足的不良少女,但是她无法就这样面对外婆。
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发尾,那过于柔软的短发如滑腻的海带一样钻出她的指缝,动作停顿了一下,不想让外婆觉得——她,走偏了。
她踌躇很久,带着些小心翼翼,从旁边问道:“哥哥,请问你明天还有时间吗,这样的话,我今晚去把头发染回来……”
明天再去青城。
这句话还没说完,绿灯亮起,程明笃过了红绿灯后变道,不轻不重地说道:“行,明早再出发。”
叶语莺心中一喜,转而又很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麻烦你了……”
车内很安静下来。
程明笃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声音却极轻:“没什么。”
最后程明笃带她折返市区,找了加理发店停了下来。
叶语莺下车,似乎想起自己过多耽误了程明笃的时间。
“哥哥,你先去忙吧,我一会儿染完自己坐车回去就可以。”
程明笃将车熄了火,随手摘下安全带,然后偏过头看她,眉眼在落日的光里铺了一层淡色。
“没关系,也就半个小时,这附近不好坐车。”
叶语莺赶紧垂下眼,眼里的山峦,有了起伏。
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轻声“谢谢”了一句。
理发店的灯光明亮,染膏的味道确实刺鼻。
烫染师看到她的银发小小惊讶了一下,开口就是粤地口音,“靓女这个色漂的不错,就这么轻易染黑,不换个潮色?”
今天她没有穿校服,再加上一头银发,引来理发店里店员们三言两语的打趣。
她有些无所适从,想反驳想愤怒又觉得没到那个程度。
她第一次意识到要是脱离了初中生的身份,这一头张扬的头发未必带给她的全是保护。
她没有寻求帮助的意思,只是想看看程明笃在一旁等人的时候会做些什么,透过镜子反射偷偷在店内寻找他的身影。
程明笃下车的时候顺手带了个平板,放在腿上处理些事情。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和周围的说笑声,他微微抬头。
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动,只是从平板上抬起眼来。
他的眼神极静——静得反而让人更加难以琢磨。
目光压了一寸,没有情绪起伏,也没有多余的波澜,可那一眼落过来,却让人下意识收声,不敢再多言。
理发店里那几个笑闹的学徒,在那一眼的注视下,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声音陡然收低。
那不是冷漠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极高的边界感。
程明笃微微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翻动手中的页面,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他连皱眉都没有,但那种无需言语的威慑力,却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噤声。
仿佛整个空间的氛围都被他的气场扰乱了。
叶语莺透过镜子看见那一幕,惊了一下,有些惊魂未定地收回视线。
她似乎在这一刻才有些知道,程明笃身上那中疏离感最浓烈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虽然关键时刻程明笃帮过她几次,但是往往他一个眼神又会让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可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
他是一个不轻易施舍温情,也不会随意践踏别人尊严的人,这种人仿佛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不言,但他全知。不怒,却让人噤声。沉默,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场。
*
实际上加上等待时间,从理发店走出来的时候已经用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蓉城的路灯被全然点亮。
染上黑发的叶语莺如同去掉了面具一般,连眉眼都恢复了这个年龄段特有的青涩。
回到程家的时候虽然天黑,但是离真正入睡还是有一阵。
程明笃如往常一样把她放在离阁楼最近的地方,却多说了一句:“在原地等我几分钟,有东西给你。”
叶语莺小小应了一声,站在一旁看他驱车下了地库。
等程明笃重新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个东西,看起来不大。
走近,将那薄薄一枚碟片递到她掌心时,神情平静得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送你。”他说。
叶语莺低头看了一眼,下意识抬手接过。。
旧式的西装,身旁放着一个公文包。右上方是一个英文字母排成的标题——ForrestGump。
“这是……”
她迟疑着抬眼,看向他。
“中文名应该《阿甘正传》。”程明笃收回手,没有做过多解释。
“我其实,没怎么看过外国电影。”她声音有些发虚,似乎隐藏了更真实的理由。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留着吧。”
她捧着那张碟片,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敢抬头。
碟片背面印着几行细小的英文排字,她认不太清,但隐约看到一行话:
"Lifeislikeaboxofchocolates.Youneverknowwhatyou'regonnaget."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那一刻她甚至读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多年后回想起,竟能体会到当时指尖竟发麻的感觉,无比清晰。
“我英文不好,看不懂。”她鼓起勇气说了实话。
“我给你翻译一遍,但只有一遍,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看。”程明笃沉声道。
她手里捧着那张碟片,明知道只是塑料和纸张的合成,却忽然有种捧着什么烫手东西的感觉。
叶语莺一时间说不出话,指尖收紧,碟片的塑料边角硌在掌心里,有些钝痛。
她下意识想说她的水平做不到这些,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今晚睡前的时间里,程明笃带她去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