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家里待着的时间不多,好像被安排了什么任务,外出的频率更高了。
周末叶语莺刚好在出门去体育馆训练之前,在庭院里偶遇了程明笃。
兴许是白色天光更容易将眼神也解剖得清晰一样,叶语莺能感觉到,他投向自己
的目光,似乎比以前多了些情愫,不是温情,而是一种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却并非她所期待的那种。
她当时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是不是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了,但是她又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但是这个偶尔的目光让她感到有些不安,她开始下意识避免两人对视,这样能避免程明笃从她眼中读取出更多的东西。
这份认知让她成日惶惶,唯恐哪一天梦里的恐怖场景在现实中爆发——程明笃发现了她的心思,用一种她最无法承受的、冰冷而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很难在程明篤面前隐藏。
这人太敏锐,太通透,她那些笨拙的掩饰,在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前,都像是透明的。
与其被动地等待审判,不如主动出击,为这份无处安放、又见不得光的情感,寻找一个看似合理的“归处”。
她又一次找到了林知砚。
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响,叶语莺便背上书包,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去田径场,而是径直去了学校附近的那家市立图书馆。
她知道,作为蓉城一高预备役的优等生,林知砚和他的几个朋友,每周五下午都会在这里讨论竞赛。
她站在图书馆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走了进去。
林知砚和朋友们在靠窗的讨论室,在光影交错间,透过隔音玻璃可以隐隐看到林知砚在白板上写下自己思路,字体秀丽谨慎。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叶语莺看到这一幕,认为这本该是林知砚作为校园男神最有氛围的一幕,她应该为这个画面而在心里种下爱意,但是她摸了摸自己心口。
依旧是平静的……
一直等到他们散场,叶语莺才走向讨论室门口,在众人饶有深意打趣声中径直走进了讨论室。
走到林知砚的桌前,他才从题目中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有事?”他放下笔,语气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带着些老朋友的调侃,嘴角翘起笑意。
“我……”叶语莺一时难以启齿,她看着林知砚侧脸,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程明笃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儒雅模样。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回神。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对不起,作为朋友我不该给你递情书。”
林知砚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又故作镇定的样子,立刻道:“打住,你那些应该不叫情书,你不是要将我从你的心里清理出去吗,这还能叫情书,不怕把人吓死?”
他淡淡地笑了笑:“不过幸好我心理素质不错,但是……”
他忽然顿了顿,半晌后才抬眼直视着她:“我不会当真。”
“还有……”叶语莺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觉得你上次说的话,有道理。”
林知砚的眉梢微微一挑,示意她继续。
“你说得对,我现在应该以学业为重。”叶语莺的目光恳切,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我的英语很差,严重偏科,我怕……我怕我真的会一败涂地。”
她将自己对程明笃世界的向往与自卑,巧妙地移植到了对林知砚和学习成绩的追逐上。
林知砚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伪。他想起她那双通红的、含着泪的眼睛,想起她那句“所以就配不上你,是吗?”。
原来,症结真的在这里。这个在跑道上耀眼得像太阳一样的人,内心深处,竟然对自己的学业有着如此深的不安。
“所以……”叶语莺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试探和请求,“如果……如果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的话,能不能在英语上请教一下你?”
她终于说出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林知砚绝对不是一个的替身,但是他全方位优秀、与程明笃属于同一个世界。
叶语莺努力压制住心里的别扭,但她只是在自救,将目光试着望向他人。
她宁愿自己加入林知砚的追求者大军之列,被林知砚当做随时可以拒绝的空气人,她也不想被心里那种怪物一样的情感左右。
如果能培养出对林知砚的感情,她应该就彻底解脱了,去好好当个妹妹。
林知砚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倔强又无助的气息。
他无法拒绝。
“可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叶语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林知砚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眸,恢复了那份恣意随性:“不过我时间很紧,每周只能抽周日下午两个小时。就在这里,能接受吗?”
“能!太能了!”叶语莺连连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
自那之后,市立图书馆靠窗的那个角落,成了叶语莺每周日下午雷打不动的目的地。她和林知砚的补习活动,就此拉开序幕。
他们的相处模式很奇特。
林知砚不愧是名校优等生,讲解英语语法和解题思路时,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总能用最简洁的方式点出症结所在。
而叶语莺,毫不避讳自己曾经不学无术的事实,尽管经常被林知砚吐槽她学习混子的本质,但是转头还是会耐心给她从头开始讲。
她把自己在田径上的爆发力分出来一些,投入到了对英语的学习中。
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她强大的记忆力和逻辑分析能力,让她在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后,进步一日千里。
同时她尽量避免回程家后和程明笃单独偶遇,减少任何让她多想的氛围产生,她每天都窝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听《阿甘正传》,强迫自己从禁忌情感中解脱出来。
久而久之,她的内心终于没那么煎熬了。
在他们自己看来,这无疑是一副优等生帮助后进生、共同进步的和谐画面。
可是夕阳透过玻璃窗,将两人的身影镀上金黄,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少年少女低声讨论问题的声音。
这画面美好得,几乎像是校园偶像剧里的情节。
两人来往甚密的现象,也开始在同学间悄然流传。
终于,一封匿名的举报信,被悄悄地塞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门缝里,信中言之凿凿地控诉叶语莺“心思不纯,以补习为名,行早恋之事,严重影响了林知砚同学的学习状态”。
与此同时,回一趟国却当了三次“家长”被请去班主任办公室喝茶的程明笃,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来自学校的电话。
这已经是他回国这短短半个月里,第四次被请去学校了。
而这一次,电话里班主任那严肃又带着些许无奈的语气,却是因为一个他最不愿听到、却又似乎早已预料到的问题——早恋。
“程先生,我知道您工作忙,但这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您当面谈一下。叶语莺同学最近和另一位同学……走得太近了,已经引起了不好的影响。对方是我们的重点培养对象,我担心……”
程明笃挂断电话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想起那天在车内目睹校门口的场景,似乎对这个消息并没有过于意外。
当晚,程明笃将她叫进了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让她进入这个属于他的、充满书卷气和严肃氛围的领地。
“班主任和我沟通过了,你接下来的训练会更系统,文化课的时间会更紧张。”程明笃坐在书桌后,十指交叉,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我希望你能分清主次。”
叶语莺安静地听着。
“你的体育天赋,会让你大有可为,但最终能让你站稳脚跟的,还是综合实力。”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切入了真正的核心,“听说……你和校外一个男生走得很近?”
叶语莺猛地抬头,撞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指的是林知砚。
“现在是你的关键时期,无论是升学还是训练,都不应该被一些不重要的人和事分心。”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也没有施压的意味。
但是她脑子里还是回荡着嗡
嗡的响声。
她这次反而有些委屈,她害怕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她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失望。
她应该为此做出解释:“我是找他帮我补习英语……”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能察觉到的心虚,尽管这确实是她的目的。
程明笃听了她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一台精密的X光机,仿佛能将她所有细微的、不为人知的心思都照得一清二楚。
“叶语莺,”他叫了她的全名,“补习英语……需要找到外校去吗?”
叶语莺的心猛地一沉,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眼眸,那里面没有愤怒和失望,她安心了。
“我可以给你请全蓉城最好的英语家教,一对一,时间完全可以配合你的训练。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补习英语……”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叶语莺最脆弱的神经上,“这难道不是最优选择吗?”
他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一句话就将她所有的辩解都堵死在了墙角。
叶语莺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无法回答。
难道要她承认,她接近林知砚,只是因为他优秀得像是另一个程明笃,她想用他来当做自己那份禁忌情感的“代餐”和“挡箭牌”吗?
这些盘根错节的、阴暗而别扭的真实原因,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的沉默,在程明笃眼中,无疑坐实了所有的指控。
叶语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书房的,她觉得自己大概丢失了几缕魂。
但是值得高兴的事,她那场笨拙的、自以为是的自救行动,奏效了。
她被他误会得更深了。而她,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几天后,这份误解带来的痛苦,被另一则消息推向了顶峰。
程家的管家在接听一个关于慈善晚宴的确认电话时,叶语莺恰好从旁边经过,清晰地听到了管家恭敬的回应:“好的,我们会准时出席。明笃少爷那边也确认了,他会亲自去接凌小姐,与她一同作为舞伴出席。”
凌小姐。
这个姓氏,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叶语莺心中那个潘多拉的魔盒,释放那里面所有的恶魔。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凌小姐是谁。
他要去接她,出席正式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