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遥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扬起:“他说你是狗脾气。”
周越怔了一下,随即“嗤”地笑出声,“他好意思说我?他年轻那会儿脾气比我大一百倍好吧。”话里是调侃,可眼神却不自觉地柔了下来。
那一瞬,她能看见他眼底溢出的放松,那种终于卸下心防样子,她从没在周越和他父亲的接触中见到过。
她忽然意识到,这场“被看见”的不止是她,还有他,他也在被理解、被接纳,以一种不言而喻的方式。
那种微妙的情绪,在他们之间无声流动,她没有开口,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周越的眼神回望着她,带着一种隐秘而笃定的笑意,仿佛在说:“我们终于到了这里。”
周越和夏知遥刚到家,手机几乎同时震了一下,屏幕上跳出郑晓天的微信:【来我家,急事。】
周越眉头一皱,神情瞬间冷下来。什么都没问,拎起车钥匙就拉着夏知遥出了门,夜色深沉,城市的灯光在车窗外一闪一闪,一路上没人说话,只听见引擎低沉的轰鸣。
他们到的时候,郑晓天家的门虚掩着,平时整洁得像样板间,此刻却乱得惊人,地上散着文件、外卖袋、衣服,红酒瓶横七竖八地滚在地毯上。
屋内昏暗,只亮着客厅角落的一盏落地灯,郑晓天坐在沙发上,穿着皱巴巴的睡裤,赤着脚,手肘支在膝盖上,一言不发,他那双手空空的,却微微颤抖,像刚松开什么沉重的东西。
夏知遥走过去,正要开口,却忽然注意到茶几上压着一张精致的请帖,她下意识伸手去拿,红底烫金的封面,在昏黄灯光下反出刺眼的光,【林至宜&苏正婚礼邀请函】。
夏知遥心里“咯噔”一声,她偏头看向周越,两人四目相对,无需言语。
周越看着那张喜帖,他走过去,在郑晓天面前停下,“怎么回事?”
郑晓天没答,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空洞,过了好几秒,他拼命露出笑容,挤出一句:“你们来了啊。”比哭还难看。
他伸手去摸桌上的酒瓶,却被周越一把夺下,“够了。”
郑晓天低着头,声音嘶哑:“你说她结婚就结婚吧,干嘛还非要给我发请帖呢?”
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游离:“我还以为自己放下了,结果看到这张喜帖,才发现……我骗不了自己。”
他抬起头看着他们,眼睛红红的:“十几年啊,换来的就是这个。”
周越沉默地看着他,神情复杂,半晌,才低声道:“她要走她的路,你也该走自己的录了。”
郑晓天似乎想反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声闷笑,笑声里混着酒气、苦味,还有一点彻底的绝望。
他忽然猛地起身,脚步一晃,险些撞翻茶几,“我得去找她。”他声音发抖,却带着一种近乎执念的倔强。
“我再不说清楚她就真的要嫁人了……”他去玄关拿外套,手忙脚乱地摸着车钥匙。
夏知遥一惊,连忙起身拦在门口:“你现在这个样子,去哪儿?”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几乎是喊出来的,眼眶通红,“我就想亲口问她一句……哪怕一句也好!”
夏知遥下意识回头看向周越,周越走上前,一把扣住郑晓天的手腕,冷声道:“你冷静点,现在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难堪?”郑晓天苦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我已经够难堪了,还能更难看一点吗?”
他猛地甩开周越的手,声音发抖:“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夏知遥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第一次看见郑晓天这样失控,周越沉默了几秒,低声道:“那我陪你去。”
深夜的城市空荡得出奇,只有街灯一盏接一盏亮着,光在车窗上划出一条条碎影,郑晓天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前方。
夏知遥坐在后座,看着两人的侧影,心底涌起一种难言的酸涩,这场夜行,不像是去追回什么,更像是他和过去的一次诀别。
车子在林芷宜家门口缓缓停下,那是一栋位于望京的公寓楼,窗户里有的还亮着,有的早已熄灭,周越拿出手机,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发出那条微信。
【晓天在我这儿,情绪不太好。我们在楼下。】
消息发出不到半分钟,林芷宜就回了:【没事,你们带他上来吧。】
他们走进电梯,一路无言,电梯的数字一点点往上跳,密闭的空间里,只听见金属的嗡鸣声。
郑晓天低着头,指尖在颤,嘴里几乎无声地念:“我就想问一句,我到底哪儿不够好。”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林芷宜站在门口,还没换衣服,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目光在郑晓天脸上停留,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们来了。”
周越先开口,语气克制而礼貌:“要不你们谈吧,我们在楼下车里等。”他知道这种场面旁人不宜多留。
可林芷宜却摇了摇头,语气淡定却不冷漠:“没关系,都不是外人。既然来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那一刻,夏知遥微微怔住,她看着林芷宜,那种平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那种彻底放下、连愤怒都不剩的平静,比起悲伤,更让人心慌。
周越与夏知遥在沙发一角坐下,刻意不打扰,郑晓天站在她对面,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我看到喜帖了。”
林芷宜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没有闪避,也没有惊讶,“我知道。”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得近乎残忍:“其实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郑晓天愣了下,喉咙干得冒烟:“我……我就是……想见你。”
她笑了,眼尾泛红,笑里全是恨,“见我?你现在——凭什么呢?”她往前一步,眼神锋利,“我们是怎么分手的,你还记得吗?”
“哪年你跟我说特别想我,我趁着春假从纽约飞伦敦,八个小时,结果呢?”
“我站在你门口打电话,你没接,我敲了半天门,你在干什么?你在和一对陌生的男女乱搞,需要我说细节吗?”她的声音在夜里炸开。
郑晓天脸色煞白,身体摇晃,连呼吸都乱了,林芷宜的泪掉下来,笑更冷,“你不是可怜,是烂。”
她转身,又回头,“你知道我那天多傻吗?我在飞机上一直没睡好,我在洗手间洗脸化妆就为了给你一个最好看的样子,我以为我是你的救命稻草。”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她盯着他,声音哑得发抖:“我只是你用来标榜自己的物件,
你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她抹去眼泪,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你说你爱我。可你爱得太便宜。任何人都能取代我。”
“所以你别再出现了,我不想再回忆起那段记忆,每一次都让我恶心得想吐。”
“你总说我是什么白月光,其实你心里最清楚,你只是拿我当幌子,“放纵、滥交、夜夜笙歌,不是因为我,而是你就那样,“你说‘我放不下她’,多深情啊,其实只是给自己找借口。”
“你不是痴情,你是胆小,是懦弱,你心里哪有什么白月光,只有自己。”她看着他,目光冷得发白。
“那张喜帖,我必须给你,我未来的老公是个正常人,不会深夜哭着打电话,也不会说爱我又去碰别人。”她轻声:“你一定要来,坐第一排,看我嫁给别人。”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我想让你记得,你错过了什么。”
那一刻,谁也没出声,周越的手指微微收紧,夏知遥垂着眼,那不是一场争吵,而是一场迟到的审判。
郑晓天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站在那里,像被人抽走了灵魂,嘴唇一张一合,几次想开口,
眼神空空地落在她身上,像是想去抓住什么,可那点力气也早被掏空了。
那一瞬间,夏知遥心里“咯噔”一下,她见过他意气风发,也见过他狂妄冷漠,
可从没见过他这样,整个人像被碾碎又重新组合起来。
他没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她,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每走一步,都像在和十年前的自己告别。
他走到门口,脚步有一瞬间停住,似乎还想再回头,但最终,只是在离开前,轻轻吐出一句:“祝你幸福。”
第123章 Chapter 123 ……
林至宜的婚礼, 在一个老洋楼改造的艺术空间举行,红砖外墙的常春藤早已枯萎成深褐色,却让整座建筑更添一份岁月感。
林至宜的工作室就在这附近, 她今天穿着一袭象牙白的缎面礼服, 肩上披着灰米色羊毛披肩,头发挽得松松的, 耳边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新郎是大学老师,研究方向是艺术史与视觉文化, 身上带着一种安静的学者气质。
宾客的阵容颇为有趣:一半是他们的同行,艺术家、策展人、画廊主、教授,谈笑间常能听见关于某个展览或驻地计划的片段;另一半则来自林至宜父母那边, 大多是投资界的熟人,举杯时谈股票和能源、言辞沉稳又带着世故的热闹。
郑晓天抬头望了眼那栋老洋楼,他穿着那套深灰色西装, 那是林至宜去美国读书那年,他们在纽约买的。
那时的他对选衣服毫无兴趣,是她一件件替他挑的, 她拿着衣架在镜前比划,问他:“喜欢吗?”又笑着说:“这件显瘦。”
他记得那家店里弥漫香水的味道,记得她在昏黄灯光下抬头看他时眼神明亮, 最后拍了拍他肩膀, 半真半假地笑道:“你穿这个, 挺像个正经人。”此刻, 那句玩笑像被时间从骨缝里刮出来, 冷得让人发疼。
签到台前摆着一叠烫金的签名册,他低头写名字,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恢复了那种恰到好处的微笑,“新婚贺礼,请帮我交给新郎新娘。”声音轻稳,礼貌得体。
夏知遥和周越就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你觉得他今天会不会……”
周越目光落在前方那道笔直的背影上,语气平稳:“不会,他自己都说了,今天要体面。”
体面,是他最后的盔甲。
郑晓天最终没看那场婚礼,音乐响起之前,他就站起身,默默走向出口,一边走,一边理着袖口,像在努力维持一种秩序感,门口的工作人员以为他去接电话,还朝他点了点头,他也礼貌地笑回去,脚步没停。
推门出去时,风猛地灌进衣领,冷得他浑身一紧,冬日的阳光在雪后的地砖上反射出刺目的白,他下意识地眯起眼。
他没有离开太远,花园在洋楼一侧,冬天的树枝光秃秃的,花坛里只剩几株常青灌木,铁艺长椅上覆着薄薄一层雪,他拍了拍,坐下。
风吹过,带着屋里传来的弦乐,他闭上眼,耳边的声音一点点被放大:宾客陆续落座的窸窣声、玻璃屋顶透下的光、风拂过纱幔与花瓣,白色气球轻轻摇晃。
在脑海里,他几乎能看见那一幕,新郎站在红毯尽头,西装笔挺,神情沉静而笃定,
新娘挽着父亲的手缓步走来,他仿佛能嗅到那熟悉的气味,干净得近乎残忍,她走过人群,走向另一个人,没有一丝犹豫。
风拂过他的侧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掌心发凉,他知道自己不会进去,也不能进去。
礼堂的音乐渐渐高昂,掌声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地被风切碎,他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梦。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到连自己心里的碎裂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知遥坐在座位上,没有动,直到最后一束灯光调暗,她才回过神,“他还在外面吧?”她轻声问。
周越抬腕看了看时间,点了点头:“可能还没走。”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礼堂,他们顺着小径走过去,果然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郑晓天坐在长椅上,身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雪,手边的香烟燃了一半,火星在风里一闪一灭。
夏知遥放慢脚步,他似乎听见了动静,却没有回头,只是抬眼望着那栋亮着灯的洋楼,礼堂的窗里传出模糊的笑声与钢琴声。
周越在她身旁停下,语气低沉:“他在听。”
夏知遥看着他,眼里有一瞬的湿意。她轻声道:“他从头到尾,还是没舍得彻底走。”
郑晓天终于缓缓站起身,点了下头,神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结束了?”他问。
“结束了。”周越答。
他“嗯”了一声,“那我也该走了。”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过头来,神情仍旧平静,却在片刻的犹豫后笑了笑,“你们俩……”他声音有些哑,停了停,“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夏知遥愣了一下:“去哪儿?”
“海边。”郑晓天想都没想就说出口,“也不远,开车俩多小时小时,我想……吹吹海风。”他笑了笑,眼底那层暗色没散,反而更深了一点,“实在是……没地方可去。”
周越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头:“我开车。”
从北京到天津的路上,车内一直很安静,郑晓天坐在副驾驶,头靠在车窗上,半阖着眼。
没人说话,只有音乐在低低播放。
开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在一段防波堤旁停下车,远处是港口的灯,隐约能看到集装箱的轮廓,海浪拍打着混凝土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