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关角度说,是隐患,从战略角度说,是漏洞。”
郑晓天“嘿”地一声轻笑,端着杯子倚在椅背上,语气带着几分玩笑:“我就知道,招你是对的。第一天上岗就给我上了一堂风险管理课。”
夏知遥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要是连听劝都不会,那你招我也确实白招了。”
郑晓天抬手做了个夸张的投降手势:“听了,夏总训话如春风化雨,受教了。”
他起身走到她办公桌边,把手里的咖啡杯轻轻碰了碰她那杯,带着朋友间的调侃意味:“来,为公司未来的清白与可持续发展,干一杯。”
夏知遥神色没变,但眼神微微缓和,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我负责持续,你负责别误事。”
郑晓天一口喝干,落杯时罕见地收了笑:“我负责给你提供稳定的战场。”
夏知遥的助理,很快到位了,是孟凡亲自挑的人。
一个985应届毕业生,数学专业出身,没有耀眼的项目背景,也没有煽情的自我陈述,履历干净得近乎单薄,却透着一种让人一眼安心的清爽。
女孩叫林千帆,短发利落,穿着简单素净,坐姿笔直,她说话分寸恰好,回答问题不多不少,刚好卡在“聪明”与“不过度表现”之间的那个临界点。
夏知遥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才淡声抛出三个问题:
“你为什么选择来这里?”
“你觉得执行力和判断力,哪个更重要?”
“你对自己未来两年的期待是什么?”
林千帆不急着答,先是略微垂眸思索,才抬眼开口,语速不快,字字清晰,没有迎合,也没有刻意炫耀的自信。
夏知遥听完,只轻轻点了下头,转向孟凡:“就她。”
她的判断,从不需要第二轮,她没说的是,女孩那双单眼皮,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眉眼安静得,像极了周越。
林千帆第一天上岗,就跟着她进出各类会议,没有多话,只是安静旁听、记录、整理资料。
回到办公室便将一天的重点信息条理清晰地汇总出来:哪一组人意见相左、谁语气最重、谁在暗示、谁在推诿,全都标注得分毫不差。
不到一周,原本堆满角落的旧项目、未读合同、历史纠纷文件,被她在深夜逐一归类,全部重新归档建目录,甚至连资料柜的标签颜色和编号都统一更新过。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这个刚来的女孩,不一般。
听说这一切之后,郑晓天亲自跑来围观,手里还晃着他每日必备的咖啡。
“我说,夏知遥,你到底哪找的?”他一边靠在门框上打量办公室,一边摇晃着杯子,语气里满是打趣,“小千帆这么厉害,是你有丝分裂出来的吗?”
夏知遥连头都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财务报表:“要是真能丝分裂,我早分出两百个来,替你收拾你那堆两年没动的项目。”
郑晓天被噎了一下,嘴角一抽,笑得有点心虚:“哎,我那些项目,那是战略储备,不急。”
夏知遥这才抬起头,手中钢笔轻轻一顿,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就像在评估一块滞销的库存资产:“储备到发霉那种?”
“那叫沉淀。”他厚着脸皮,振振有词。
林千帆刚好从打印间回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听见这段对话,忍不住微微笑了下,脚步也轻了点。
她才来几天,办公室气场压得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响,但她已经隐约明白了一个真相,夏总看着冷,其实是最讲效率、最识人。
而郑总看着浪,却是从来不会轻易敞开圈子让谁靠近。
她将文件放下,语气清楚:“这是您刚才批注的版本,我已经让法务对照修改,重新整理了一份电子版,传您邮箱了。”
夏知遥点头,眼神略过一丝满意,淡声道:“下周一开会前,把相关会议纪要都准备好,PPT也预排一份给我。”
“好的。”林千帆答得干脆,没多话,也没拖沓。
等她走出办公室,郑晓天挑了下眉:“哟,新人挺上道。”
夏知遥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别动歪心思。”
他一脸委屈:“我尊重人才,再说了,这姑娘名字起的是真好,沉舟侧畔千帆过,你这个病树也得抬头看前方的万木春了。”
“夏知遥连头都没抬,签字的笔一顿,淡淡开口:“你才病树。”然后语气一转,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我是前度刘郎今又来。”
郑晓天噎了一下,旋即“啧”了一声,笑出声来:“行啊,夏知遥,你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他抬起眼,语气半真半假地感叹了一句:“你要是能有刘禹锡那心态和豪情壮志,我也佩服你。”
夏知遥很快进入了角色,每天一袭剪裁利落的西装,步履沉稳,目光不浮。她说话极少废词,每一句都像压缩过的代码,精准、高效,毫不拖泥带水。
那份气场不是外露的锋芒,而是藏在字句之间的逻辑压强,让人不敢随意插话。她的沉默胜过多数人的发言,而她开口的瞬间,往往已将问题切至核心。
一份厚重复杂的商业报告,她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提炼出关键脉络,表达清晰,步步推进,既不给人喘息的余地,也不留情绪的缝隙。
哪怕是临时调整的预算数字,她也能毫不慌乱地接手,几套可行替代方案瞬间成形。语速稳定,判断清晰,手起笔落之间,将问题拆解得干净利落,甚至带着某种凌厉的优雅。
整个公司,就像被她以一种几乎听不见声响的方式,悄然推进了一个全新的档次。
她从不大张旗鼓地“改制”,也不热衷搞什么“开场演讲”或“文化宣导”。她做事的方式,和她这个人一样:冷静、直接、结果导向,从不浪费情绪。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通过私人渠道、旧部资源和海外联系人,陆续引进了三个中型客户、两个拟上市项目。
更令人惊讶的是,其中一个几近谈崩的并购案,在她介入后两周重启谈判,五天签下意向框架,十天后正式进入排期。
就连郑晓天都忍不住调侃:“你是不是藏了个甲方朋友圈?”
她只是淡淡回答:“我只是知道他们在哪,什么时候需要什么。”
相比于“拉项目”,她更像是在用战略视角重新构建公司的业务矩阵,她将原本松散混杂的客户资源重新分类,依据行业稳定性、现金流周期与风控难度,搭建出一套全新的优先级排序系统。
她亲自筛掉了几个利润低、耗人高的老客户,将资源集中押注在可持续的中长期项目上。
一时间,公司上下人人绷紧了弦,文案、法务、项目团队连夜加班,会议节奏密集,流程飞转。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冷血无情、眼里只有数据时,她却在一次客户对接中,出人意料地松了手。
项目方是一家来自西南的初创团队,主营环保建材,融资规模不大,但创始团队背景单薄,数据粗糙、财务模型经不起推敲,一看就是没请专业顾问。
夏知遥翻着资料,眉头皱了整整五分钟。会议桌另一侧的项目代表语速很快,试图用热情掩饰紧张,但她一句插话也没有,只是静静听着,眼神冷静到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几分钟后,她轻声开口:“这个项目我看过了,商业模型不够成熟,市场预期过于理想化,收入端没数据支撑,支出端几乎没有控制线。”
创始人张了张嘴,额头冒出汗来,旁边的助理试图圆场,却也无从下嘴。会场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郑晓天看了她一眼,本想开口打个圆场,刚动了动嘴,夏知遥却忽然顿了一下。
她盯着那份粗糙的融资计划表,目光落在一行细字上,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你们有个专利是做旧楼改造用的低能耗复合材料?”
创始人立刻点头:“对,这是我们团队核心技术,早期是为了我爷爷住的老房子做的样本,后面和重庆那边几家老旧小区对接过两轮测试……”
话音未落,夏知遥合上文件,语气依旧平静:“我知道这个。”
她抬眸,眼神罕见地柔和了一点,像是在回忆:“之前在美国有个朋友的博士项目,也做这类材料技术。我看过早期文献,你们这批材料,在湿冷气候里的适配性很特殊。”
众人都有些讶异,顿了一下,低声补了句:“……我外婆以前也住那种房子。”
没人再说话。
第34章 Chapter 34 终于将白天所有……
几秒后, 她语气归于冷静:“这个项目,不适合走常规融资路径,税务和产权归属是硬伤, 但可以帮你们做个资源优化。我这边推荐个团队, 先把方案梳一遍再谈。”
那一刻,没人敢把这场对接定义为“拒绝”, 她没有接项目,却没有彻底关上那道门,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把它留了下来。
回办公室的路上,林千帆坐在副驾, 车窗半开,风从城市街道穿过,带着些许初秋的干燥味道。
夏知遥专注开着车, 眼神沉稳,沉默了一段时间,林千帆终于忍不住开口:“夏总……您以前接触过这种类型的项目吗?”
夏知遥看了她一眼, 视线迅速收回,语气淡淡:“不算。”
林千帆顿了顿,小声补了一句:“那为什么……愿意帮他们?”
“有些人拿不出漂亮的数据, 不是他们不行。”她平静地开口,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起伏, “是他们太早。”
车内陷入片刻静默, 只听得见风吹动车窗的声响和轮胎在柏油路面摩擦的低鸣。
“有时候, 不是非得投,而是……”她缓缓补了一句,“给他们一个能再走远一点的机会。”
林千帆侧头看她, 眼神里有些迟疑,又像是酝酿许久的念头终于落地:“夏总,我发现……你那些冷脸,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吧。”像是终于揭开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谜底,而答案比她想象的温柔得多。
夏知遥没有回应,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了顿,犹豫该不该接这个话题。几秒后,她轻轻“嗯”了一声,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认。
林千帆抱着笔记本,偏头盯着前方路面,嘴角带着一点藏不住的笑意:“你其实……很会察言观色。”
红绿灯停下,夏知遥转头看她一眼,眼神平静,却透出一点难得的松弛,“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她的声音低了些,“看着那些前辈,做事冷静,说话干脆,走路都带风。那时候我真羡慕。”
林千帆轻声道:“后来你自己也成了别人羡慕的前辈。”
夏知遥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前方车流缓缓启动,眼神沉静,仿佛穿过了这条熟悉的主干道,也穿过了她一路走来的风雨,片刻后,她开口,语气清清淡淡,却带着一点极深的疲意:“可等自己真成了前辈,才发现这个世界,不过是个草台班子。”
阳光透过车顶缝隙洒在她西装领口上,光影交错,给她原本干净的轮廓染上一层近乎残酷的明亮。
“规则常常是临时拼凑的,人心也从来不是稳定的变量。你以为人家有章可循,其实是能熬就熬,能混就混。”
她顿了一下,换了条车道,语气仍旧不疾不徐:“能站在台上的,不一定懂戏;能活下来的,也不一定比别人干净。”
林千帆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像是犹豫了一路,终于在红灯即将变绿前,低声问了一句:“那你……有后悔的事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懊恼,怕冒犯,又怕多余,语气不自觉地放得极轻,像一片小心翼翼飘落的叶子。
可那一瞬间,夏知遥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她没有立刻回答,眼神失了焦,穿过前方车窗,像是望见了另一座城市、另一段时间。
那个夜晚,她依旧记得,他抱着她,手臂环得极紧,床头灯昏黄,光落在他眼里,那双眼亮得惊人,亮得像能看穿一切防备。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嗓音带着一点沙哑,又小心翼翼,那时的她,其实早就决定离开,可就在那样的夜里,在那样的他怀里,她还是忍不住回头,还是亲吻了他,像所有决绝都会被悔意追上的夜晚。
而现在,光影已变,街道更新,连季节的温度都不同了,他不在这,而她,却还在反复路过那些夜晚,像一场永远不肯落幕的戏梦。
林千帆没有等到回答,她悄悄侧过头看她,却发现夏知遥的目光轻轻落在前方的道路上,整个人安静得近乎沉入车厢的黑影里。
那是一种极其安静的失神,红灯跳转成绿,车缓缓驶出。
半晌,夏知遥终于开口,缓缓坠入夜色里:“有啊。”
她笑了一下,那笑无声无色,没有情绪,也没有解释,只是很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很多。”
林千帆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口,她后悔的是谁,是事,还是自己。
她隐约意识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也许连夏知遥自己也未必说得清。
夏知遥似乎天生就属于职场,站在会议桌前,她一身黑色西装,神情沉着。
她冷静剖析市场趋势,精准勾勒产业模型,素手在白板上勾勒出简练又充满锋芒的棋局,落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