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的潮水开始涌上来,手心发凉,背脊微微发湿,胸口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发紧,他伸手去够床边的水,才发现手在轻微地发抖。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了控制这些症状。心理医生面前,他甚至笑着说过:“我状态好多了。”
可此刻,所有自我安慰的幻象都被击得粉碎。思绪像被人蓄意拧开了闸门,无法收拢,情绪失控地往外涌。
他想起她的手,那双修长、干净的手,她的动作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魔力,让他无法抗拒。
她吻他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泄露出一些话,情欲最浓烈的时刻,最爱叫他的名字,“周越……”
一声一声,贴在他耳边、唇畔,尾音轻轻颤着,带着潮湿的热气和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眷恋。那一刻,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离开她后,他再也没听谁这样叫过他,这种声音,不仅是情欲的软肋,更是让他彻底失防的地方。
周越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去摸床头的药瓶,手指碰到冰凉的塑料,却迟迟没拧开盖子。他曾经以为自己不再需要药物,可现在他才明白,他根本没好。
她走的那天,他的病才真正开始。
他下床,脚落在地毯上的那一刻,脚心像踩在冰上,走到窗前,窗外的天还没亮,整片天空是一种压得低沉的墨蓝色,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影子,身形笔直,却空空地站着,眼神像被抽空了力气,唇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抬手撑在窗沿,掌心贴着冰凉的玻璃,指尖一点点发麻,远处偶尔有清晨第一班车的引擎声传来,破开死水般的寂静,又很快归于沉默。
这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可他心里很清楚,更难熬的,从来不是夜,而是白天,那个必须睁着眼、清醒着,假装一切都正常的白天。
会议室的人已经走光,角落里,周越的助理许诺抱着电脑,夏知遥的林千帆夹着文件夹,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他俩……平时是这种人?”林千帆压低声音。
许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眸色冷静:“周总情绪控制一向很好,夏总更是……你见她什么时候这么激动过?”
林千帆撇撇嘴,没再说话。
白板前,夏知遥手里的马克笔在板面上疾驰,刷刷刷画出并购模型的路径图,字迹锋利得像要划破空气。
“你这整个模型里连一次结构优化都没做。”她回头,目光像一柄刀,“你是来帮我们做提升,不是来直接推翻我们现有的一切。”
周越站在另一侧,手里攥着自己的纸版方案,眼底的火光几乎要溢出来。
“优化?”他走上前,长指一抹,把她刚画的图擦得干干净净,反手换了一支笔在上面重新写,“你这套逻辑是封闭的。对外融资之后,根本经不起任何动态调整——两年前的思路,就别拿出来丢人。”
“你说谁封闭?”夏知遥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冷得像结冰的湖面,“你别忘了,你小时候左撇子写字反着写,是我一笔一划帮你扳过来的。”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喉结轻轻滚了一下,随即低笑,那笑意冷得像锋利的玻璃渣:“有些人啊,除了过去,什么都拿不出来。老调重弹到这种地步……真让人腻。”
“你先进,你现代,你新派,你从华尔街回来高高在上,”她的声音带着讥诮,“但我告诉你,你那一套,在天行行不通。”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他逼近一步,眼神锋锐到像是要把她钉在原地,“因为你是创始人?还是因为你以为别人都会像我一样,永远让着你?”
她抬下巴,眼底的光像被风吹乱的火焰,“这里是中国,”她直视他,“一个讲究人情世故和利益博弈的战场,不是冷冰冰的数字,也不是用资本和规矩压人的棋局。”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那是被压制到极限的愤怒,和一丝不容察觉的心慌,“你从毕业起就在美国的职场混,但你得明白,这里和那里,差别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郑晓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倚在门口,视线扫过会议室里狼藉的白板和逐渐升温的气氛,唇角慢悠悠一勾:“哟,这架势,要不你俩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周越眉头微皱,带着几分无奈和轻笑,“谁跟女人打架啊?”
夏知遥眼底闪过一抹冷光,嘴角扬起讥讽的弧度,“这又不是石器时代,难不成你看不起女人?”
几人目光交织,气氛里充满了隐隐的火花和未说出口的较量。
郑晓天看了眼许诺,又看了眼林千帆,笑着摇头:“你俩还愣着干嘛?赶紧关门吧,他们吵完了还得一起加班。”
夏知遥没再多说,合上文件,利落地转身走了,高跟鞋在走廊敲出干脆的声响,背影挺直而冷傲。
周越没追,只是站在原地,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将她从人群中生生拎出来。
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不是笑,却比笑更有侵略性,像是在心里默声下了结论:“她啊,我迟早让她没法走。”
之后的几次项目对接,周越依旧维持着近乎冷酷的职业态度。
每次开会,他总是第一个抵达,目光在投影屏上扫过,笔尖悬空未动,却像一柄无声的刀,落在哪儿,哪儿就冷了几度。
“夏总,”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克制,“这部分市场策略为何缺乏具体的细化目标?”
他开口的瞬间,全场神经一紧,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不容置喙的气势。
夏知遥站在投影前,手握激光笔,神色沉稳如常。
“我们考虑到市场变化的复杂性,采用的是动态调整策略,以便灵活应对外部变量。”,回应时甚至没有正视他一眼。
“灵活调整?”周越轻轻挑眉,语调微顿,却不动声色地逼近,“那执行计划呢?没有明确方向,‘灵活’不过是空洞的说辞。”
夏知遥指尖轻微一顿,却只是在下一秒翻开手边资料,从容道:“计划书附录中已列出各阶段节点和对应动作,我可以安排专人向投资团队作详细说明。”
双方对话就像利刃交锋,冰冷而清晰,字字如锋,句句生风,这是表面的理性碰撞,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会后,郑晓天靠在门边,看着夏知遥收起文件,忍不住笑着摇头,走近拍拍她肩膀:“你应对得挺好,周越那人……嘴比心硬,死板完美主义者,说到底就这张嘴最锋利。”
夏知遥没有接话,可她的目光,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追向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
私下里,周越更是冷得彻骨,一次楼道偶遇,她点头颔首,刚欲开口,他却只是眉眼一斜,语气淡得如霜:“夏总。”
夏知遥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资料交接时,她将文件夹递给他:“这是我整理的市场分析。”
他连眼都没抬,动作利落,礼貌得像机器:“收到。”再无一句多余言语。
他转身,步伐干脆利落,夏知遥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
可即便如此,每一次擦肩,她总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仍在,不动声色地落在自己身上,冷而沉,却从未真正移开。
他装作冷静,他越不说,就越藏不住。
那股压在心底的情感,如夜风中未熄的余火,一旦起风,仍有余烬复燃的可能。
北京的十一月,冷雨无声地洒落,细密绵长,夹着零星雪花,被寒风卷起,街灯下,雨雪交织的水汽弥漫,模糊了整座城市。
夏知遥站在公司楼下的台阶边,仰望这突如其来的雨幕,呼吸间都带着刺骨的凉。
她没带伞,今天限号,背着的大包里是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晚上回家加班需要用的文件,手里电量红得刺眼的手机。
点开叫车软件,界面迟迟未加载,指尖冻得发白,像极了她这一天的心情。
水珠溅到脚踝和风衣下摆,冰冷黏腻,她不退,也不躲,只是站在这临界处,像在给自己找一个不必解释的理由。
仿佛只有在这场骤雨下,她才可以理直气壮地发一会儿呆,不必应对、不必伪装。
她从不指望有人替她撑伞,更没真的等过谁。
不远处,周越站在那里,看见了她。
她立在公司门廊的阴影里,隔着一条街,他的伞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穿透雨幕的眼。
他知道,她看见了自己,也知道,她在装作没看见。
她总是这样,越是狼狈时,越要把脸收拾得平静体面,哪怕内心已经塌方、泥石流、海啸、地震齐发,也要不动声色。
那一刻,他的理智、自持、本能、冷静,全都在退,他只想走过去,把伞撑在她头顶,说一句“走吧,我送你”,像无数次那样,把她从风雨中带走。
然后,他迈步,走进雨里,只是笔直穿过人行道,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需要我了。
她早已习惯一个人撑伞,而把她当作陌生人,是我最后、仅剩的尊严。
他的背影很快被雨幕吞没,雨声盖过了脚步,也盖过了那些不曾出口的话。
夏知遥,其实早就看见了他,他没走近,她也没动,依旧低头看着那台电量亮红的手机,仿佛专注地在叫车,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她只是不想抬头,不想面对,不想让任何一丝动摇泄露出来,于是她站着,沉默又固执。
直到他远远走过去,没有停步,她也没有看他一眼。
当那道身影最终被雨幕彻底吞没时,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在等雨停,还是在等一个,早已不会再回头的人。
第二天,两个人的战争又开始了。
夏知遥合上电脑,语气平静:“你的方案不行,成本高、风险大,执行周期又长。”
周越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动作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挑衅,单手转着笔,像是在无聊地消磨时间:“那你倒是提一个能赚钱又能让我满意的。”
“我已经发在群里了。”她不看他,一字一句地说,“周总,项目是为了盈利,不是为了满足你的个人喜好。”
“个人喜好?”周越嗤笑一声,眼神里的笑意冷下去,带了几分不屑,“你什么意思?我通宵答案做方案,砸钱砸资源,在你这就变成个人喜好?”
“哦?”她终于抬起眼,唇角微微一勾,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渣,“那周总要不要我把账单算清楚,让你看看你投的是项目,还是情绪?”
周越眯起眼,目光像刀锋一样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掠夺意味的审视:“你这是在公事上跟我叫板,还是在私事上翻旧账?”
“你自己分不清,就别来问我。”夏知遥的语气像一记干脆的耳光,落地有声。
他笑了,笑意里透着明显的压迫与恶意,低声逼近:“夏知遥,你还是老样子,嘴硬得要命。”
“谢谢。”她站起身,神情冷漠。
他微微俯身,目光紧锁着她的侧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投资这方面我说了算。你其实很清楚,我的方案是最合适的,渠道稳,回报快,客户名单我已经打通了一半,资金也能在一个月内全部到位,就算中途有变,我也能兜得住风险。”
她绕过桌子走向门口,经过他身边时,周越忽然转过头,近得让她闻到那股冷冽的古龙水味道:“你可以继续跟我吵,但别指望我退一步。”
他微微俯身,目光锁住她的侧脸,语气笃定:“投资这方面我说了算。你其实很清楚,我的方案是最合适的,渠道稳,回报快,三个月能把资金盘活。我们不缺钱,但资金流动性对我来说更重要,回报周期短,就能立刻去拿下下一个项目。”
夏知遥停下,转过身看向他,眼神冷静却锋利:“稳?你的渠道成本比行业均价高了15%,那是稳,还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至于回报快?是,你的方案三个月见效,但半年之后,利润会被运营成本吞掉一半。”
她往前一步,语气像刀刃划过桌面:“项目要的不是短跑冲刺,而是长线盈利。你们投资部可以在回报率漂亮的时候全身而退,但咨询部不能.我们要对客户交付,对行业口碑负责。一次短视的操作,足够让客户在未来五年都不再回头。”
周越眯起眼,唇角都是讽刺的笑容:“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用项目证明自己?”
“不是我觉得,你就是这样。”她的语气冰凉,“而我不会让整个团队替你的情绪买单。”
周越的笑意更深,带着压迫感:“那就看看,最后是谁的账更好看。”
“好啊。”夏知遥目光沉静,唇角微扬,“输的人别找借口。”
她推门而出,脚步干脆,这一场被迫中断的战役,下一次交锋只是时间问题。
第49章 Chapter 49 没看见已经有人……
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斜落下, 投在会议室的长桌上,屏幕上,预算表的数字与备注密密麻麻, 冷冰冰地显示着成本与回报率。
“这个支出砍掉。”夏知遥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 语气干净利落,“三十万的宣发费用缩到二十万, 把差额调去用户调研。”
“砍掉?”周越坐在她对面,目光懒懒地扫过, 却连手指都没动,“你想在这行做成第一,靠省钱?”
“靠精准。”她头也不抬, 翻着资料,像是顺手,又像是刻意地补了一句:“不是靠烧投资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