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从白色衬衫的袖管里忽然间抽出冰凉匕首,闪着冷光,有着很强的目的,直直朝裴澈刺去。
夏梨刚回头就看到这样的场面, 接着身体一股惯性力, 她被裴澈推了出去,堪堪站稳,身后传来搏斗的声音。
想起裴澈拥有绝对的搏击能力, 从前她只见过他和教练对打的练习场面,鲜少真的看到他和人动手,这算是她第一次看见,两个男人之间使出真正的搏斗力气,裴澈占了上风,不过可惜的是他手中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空手搏斗怎么看怎么觉得要落后。
夏梨不打算在这里等他,后面还有人陆陆续续赶上来,她正要继续往前跑,手中有一块硬质的东西在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是刚刚她用来吃蛋糕的银叉,上面甚至还有未吃完的奶油。
“陆师傅,接着!”
好歹他还带着头套,夏梨不打算叫出他的名字让他自爆,他现在死了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针对她。
她抛出手中的银叉,裴澈眼疾手快接住,但和对方的匕首相比,弱爆了。
出乎她的意料,下一秒,裴澈拿着那只银叉就要往那人眼睛里插。到底不是真正能为了背后的主人卖命的,在看清裴澈的动作后,那人猛然后退,给了裴澈喘息的机会。
他的手腕被裴澈拧住,痛得他张口大叫,匕首就这样被裴澈接住。
夏梨跑在他前面,手臂忽地被一只滚热的大手一握,裴澈抓着她的手臂冲进安全通道,楼道内冷空气骤然扑面而来,昏黑而空旷的环境里,夏梨的高跟鞋声在这里回响。
往下跑了一层,裴澈拉开安全通道的门,阿杨赫然站在门外。
裴澈将夏梨往门内一塞,语速很快,“把她保护好。”
接着门再次合上,夏梨仿佛还能听到凌乱的脚步声,身后阿杨将她扶住,“您安全了,我带您去房间休息。”
夏梨心脏跳得很快,平时缺少锻炼,这么一跑,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团滚烫的泥沙,半天喘不上气来。
此时疑点重重,但夏梨无暇顾及,被阿杨带去房间后,瘫坐在沙发上缓神。
从露台跑到楼下不过才花了十分钟,夏梨却仿若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她的生活平静如水,很少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这两天已经足够颠覆她的认知。
阿杨为她倒了一杯水,轻声细语说:“大小姐,你喝点儿水。”
夏梨顺手接过,全部喝下后依然回不过神来。夏梨瘫在沙发上,一身黑西装的阿杨站在套房门口,履行着他的职责。
终于缓过神,气息也能顺畅下来,夏梨怔怔看着眼前的黑色的巨屏电视机里自己的身影,稍显凌乱的头发,狼狈的神情,下意识又要骂裴澈是个扫把星,记忆却回溯到前十几分钟的某个节点。
那时裴澈拉开安全通道的大门,骤然之间敞亮起来的视线里,她看到了高大魁梧的阿杨,接着裴澈将自己交给阿杨,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保护好她。”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怎么可能裴澈拉着她跑到下一层,拉开安全门看到阿杨,顺手就将她交出去。
一种可怕的念头在她的脑袋里闪电般亮起,接着是一声雷鸣。
啊……夏梨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家里进贼了。
阿杨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跟在夏梨身边,准确来说阿杨是去年才被爸爸安排过来的。她出门时间不多,但出门的时候阿杨基本会跟着,她有时候不准阿杨跟着阿杨也并不会反驳她,只会听她的话,算是落了个闲职。
今年开始阿杨才跟在她身边更频繁一些,现在想想,他好像只是看起来比平时更懒散一点,不惹她生气,顺着她的意时反而更能让她产生信任。
仔细一想,她好像还真是在今年开始对阿杨的信任感逐步上升的。
如果家里的贼是阿杨的话,那也说得通为什么裴澈可以自由进出她家了。
头疼。
夏梨撑着额头靠在沙发边,或许是刚刚那一场大汗淋漓,此刻她的头脑却异常清晰,愤怒没有自己想象中如期而至,她反而异常冷静。
良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定一般,夏梨去洗手间补妆收拾完毕出来,已经恢复了刚开始的优雅。
她出来的够久了,现在也是时候要回到宴会厅。
阿杨保持自己一贯的寡言,默默为夏梨打开房门,之后寸步不离地跟在夏梨身边,没让任何人和她离得太近。也是奇怪,原以为下半场还会遇到单芳琪,不仅没有遇到,夏梨有心去找也找不到了。
疲惫的一晚过去,夏梨终于回到家,卸下精致的妆容,去浴缸泡澡。
温暖的水流包裹住她全身,随着蒸腾而上的雾气,夏梨把下巴和嘴巴埋进水面以下,只露出鼻息以供呼吸。
旁边音响在放缓慢流淌的爵士乐,浴缸里的水波光粼粼,光线穿透晃荡的水面,在她的腿上落下一个跳跃的光斑。
夏梨伸出手掌将它压住,光斑又出现在她的手背上,再凑近一点,水里像是有一股魔力,夏梨又想起裴澈的“死亡”原因——溺死。
听起来是很痛苦的一个死法。
夏梨伸展自己的身体,整个身体平躺下去,闭上眼睛沉入缸底。
她憋气的最高记录在一分五十秒,还是梁施秋给她记录的。她的游泳技术虽然说算不上特别好,但至少不慎落水时能自保,下水前她也一直坚持谨慎地做下水前的热身运动,所以溺水的感受她从未体验过。
当初裴澈溺水究竟是怎样做的,是早就有预料配合着落入水中,还是说他早就已经脱身而出。
夏梨猜测时间已经过去一分钟,因为她感受到肺部的空气在开始流失,有一点压力,但还能承受。这是她每次到这个时间节点就有的感受。
接着胸腔里剩余的氧气量越来越少,像有一只扑腾的蝴蝶,想要冲破她的胸腔,有点难受。
快到临界点了,她有点坚持不住了,她猜测自己已经突破了曾经一分五十秒的记录,蝴蝶的翅膀在刺戳她的肺部,越来越难受了。
手紧握成拳,肺部好像在急剧收缩和扩张,但都是无用功,她难受得开始扑腾。
她可以在水下睁眼,天花板在波纹中变形,一开始下水还能听见的爵士乐现在变得更加模糊,快要和她的耳鸣声重合同一条线。
下一秒,视线里出现一张深邃英俊的脸,波纹把他的脸晃荡得不真实,夏梨以为自己在走马灯,没想到濒死时看到的脸竟然是裴澈的。
一双大手伸进水里托举起她的身体,她的求生本能也被激发,伸出双手抓住了什么。耳边是激荡泠泠的水声,身体贴上热热的胸膛。
夏梨大口喘气,双臂紧紧抱住裴澈的脖颈,旁边的旋律骤然间清晰钻入她的脑海。
好像重生。
整个人都被裴澈从水里捞起来,他迅速扯过一旁的浴袍将她裹住。
头发湿哒哒往下落着水,夏梨还在喘气,濒死的感受太过浓烈,她还心有余悸。但她知道,这还没有到更绝望的时候,如果一个人身处深水湖泊中,就连天空的颜色都会变得浑浊,死亡与孤寂会将一个人的意志锁住。
夏梨终于醒过神来,对上的是裴澈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看得她有点发毛。她从前就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不是平时和裴澈过于亲密,她是一定会害怕这个人的。
他神色不虞,脸上如乌云密布,夏梨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好像在酝酿一场大风暴。
“干嘛这样看着我。”夏梨不想让自己处于下风,这时候理直气壮冲他大喊,声音都有些发虚,她饿了。
裴澈敛起眼里的暴戾,声音稍放轻了些:“下次不要在浴缸里睡觉。”
他以为自己是睡着了?
夏梨没反驳他,“哦”了一声。
“洗完了赶紧出来。”裴澈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出去了。
夏梨抬眼看他,看到他已经湿透的白色衬衫里,透着斑斑红色的痕迹。
还没弄清楚裴澈这突如其来淡漠的情绪,倒是先被他手臂上那点红痕给吸引了注意力,是受伤了吗?
夏梨没再回浴缸,简单冲洗后吹干头发出来,一开门忽然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就这么双手抱臂堵在门口,着实把她吓一大跳。
她捂住心口,往后退了两步,刚洗过澡她的面色也是惨白的,半干的湿发还粘黏成一缕一缕的,贴在她的脸庞。
“你干嘛?”夏梨谨慎问,视线往下落,又看到他那湿透的白衬衫袖子里透出来的红色。
“今天这件事很危险,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晚进来一秒,你很有可能……。”
他眼眶忽然之间泛红,看起来要哭了。
夏梨愣住,猜测到他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但是他忽然搞这一出是干嘛?何况她根本没睡着,就算他不进来,下一秒她自己也要出来了。
她拨开他,自己侧身往外走,他那双眼睛看得自己心虚,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谁知道他忽然回来。
“那你也没有必要穿着湿衣服在这里等我,而且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等。”
回头,裴澈还站在原地,像是什么倔强的老树,就在那里生根了。
夏梨自顾接了一杯水来,借仰头喝水的动作来逃避他灼热的眼神。
喝完水,他还站在那里,夏梨和他对视了有十秒钟,不耐烦了,往前走了两步,“我说,你赶紧去洗澡吧,穿着一身湿衣服是想感冒吗?”
裴澈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夏梨下一句话说出口之前终于走进了浴室。
夏梨白了一眼他刚刚的方向,随手拿了零食架上的薯片吃了一包,她饿得不行,等吃得差不多了,裴澈终于从浴室出来,穿了一套丝质的长袖睡衣,面色还是严肃,蹙着眉心坐在他的单人沙发上。
夏梨去刷牙回来,见他还是这个姿势。
“我关灯了哦,要睡觉了。”
裴澈闷着不说话。
夏梨怪异地瞥他一眼,关了灯上床睡觉。
软和的被子压下来,她很快就睡着了,但她没有睡得太沉,也不知道是因为今晚经历太多事情,还是因为她的猜想太多,竟然做了一个冗长不安的梦。
梦里她站在水面上,看着离她不远的桥面上奔驰着一辆迈巴赫,不知道为什么,那辆车怎么都踩不住刹车,失控似的往前冲,最后冲破桥栏直直栽进水里。
她想上前救人,却动弹不得。画面一转,自己成了溺水的人,浑身定住不能动,没有人能救她,她孤独又绝望不断往下沉。
灰色的天空逐渐模糊得看不清,直到水面有人跳下来,像是一束追光向她游来,朝她伸出了那一只带着钻戒的手,最后托着她的身体浮出水面。
夏梨睁开眼睛大口呼吸,她坐在床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她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夏梨决定下一次绝不在睡前再做这样的尝试,免得做这种噩梦。
心有余悸,夏梨环视一圈,在沙发上看到了裴澈,他闭眼侧着头睡着。
夏梨赤着脚下床,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看到他依旧拢着眉心,估计也做了什么噩梦。
“裴澈……”她轻轻叫了他一声,没醒。
这时她视线下落,他的手随意搁在沙发扶手上,手背上青筋虬劲,手臂被睡衣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夏梨伸出手指,慢慢地往上掀起他的袖子,往黑黑的袖管里看,什么也没看见。夏梨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他还闭着眼没醒。
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她又往上卷了一点袖子,不够,看不到,她记得那红色都快到他手肘处了。
他的手臂压着衣袖,袖子只是把他的手腕露出来,再难露出来别的部分了。
夏梨颓然坐在地上,盯着他的衣袖研究,时不时瞥一眼他的脸,没醒。
心刚放下,就见裴澈忽然一个翻身,整个身体往另外一边侧去。
夏梨心提到嗓子眼,害怕他醒来,被吓得缩在旁边的沙发角,所以也自然没有看到有人翻身过后微张开的眼和勾起的嘴角。
她等了好一会儿,确定裴澈还在睡觉后,往前挪了挪,他换姿势后的袖子特别好卷,终于整条小臂都露了出来。
尽管房间里只开了小夜灯,但是黑与白界限分明,白色的纱布在这样的环境里依旧清晰可见。
夏梨凑近了些,看见了她之前隔着白色衬衫看到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