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结果怎么样?”她稍站远些,客厅她妈的嗓音实在闹嚷。
程雪意欣喜:“是我想报的学校,南州市城市管理学院。”非全日制学校,他只需周末授课,平时照常摆摊挣钱赚他和弟弟的学费。
洪叶萧替他高兴,“恭喜,什么专业?”
恰好谢石君从旁经过进门厅,眼神交流,彼此颔首致意了一下,她继续和电话那头聊着。
直到她妈喊开饭,她拢了拢外套,挂了电话进门。
“和谁打电话那么久?”赖英妹最先发问。
洪叶萧坦言:“一个朋友。”
赖英妹:“男朋友我可得把关的啊。”
这个话题现今当着谢家的面,也并不忌讳,两家老太太关系匪浅,之前是顾及小辈刚分手抹不开脸,加之谢义柔深深沉湎旧情,所以两家才少了聚会,自从谢义柔能平和相处,慢慢又捡了回来。
只是谢老爷子向来和赖英妹不对付,觉得这话意有所指,低哼了一声,随即被老伴打了一下。
其余人都是乐呵开,连谢义柔颊边也浅浅勾着。
第22章
人齐了, 邓老太太吩咐摆饭入席。
小辈的随长辈后面进了餐厅,圆桌绕坐,谢义柔和洪叶萧是年纪轻的两个, 位置还像往常一样相邻。
饭桌上, 通常是最小的谢义柔来斟酒,小时候还没桌高, 就双手捧着酒瓶,垫脚给这个那个斟。
绕一圈下来, 甜甜喊每个长辈,脆生生说吉祥话, 把大家稀罕坏了。
如今褪去稚嫩,个子将比墙上挂屏, 亭匀峻直的模样,惯例起身, 托着茅台来到赖英妹旁边时。
赖英妹还是那个最爱逗他的。
盖住杯口, 悄默声说:“劳动你给我斟, 你爷爷该生气咯, 瞧。”
下巴一抬, 正是谢建荣一整晚不大明朗爽利的面色。
谢义柔也侧首去看, 生活太顺坦的缘故,他打小满是赤诚稚气,却不会察颜辨色那套,也从不管大人话里来回的机锋。
恋爱时倒把所有的敏感都对付在了洪叶萧身上,她一个眼神不悦, 他都能放大百倍察觉, 然后揪着不放,淌眼抹泪。
此刻隔桌看了看爷爷, 想当然道:“爷爷才不会生气,他肯定是吃醋我第一个给您斟。”
众人一下笑开,连谢老爷子也忍俊不禁。
赖英妹笑道:“那你还不快去,先替你爷爷斟满?”
谢义柔摇头,“我喜欢阿姨的风铃,第一个给阿姨斟。”
赖英妹乐呵呵让他斟完放他走了。
等到洪叶萧这里,他们是平辈,没有那么多规矩,在周围朗朗言笑中,他低声喊她:“萧萧姐姐。”
洪叶萧才刚也笑过,笑他不懂赖女士故意消遣老爷子、暗说他耍臭脸,反而一句话让老爷子开怀。
她手抬了酒杯,“少倒点。”
白天才喝过酒。
他依言照做,倒出的酒只浅浅没了层杯底。
“工作顺利。”他从小惯会嘴甜说祝福的。
洪叶萧倒想了一下,“星途璀璨。”
*
闹过后,夜里,久别归家的赖英妹来女儿房间挤睡,揿了灯,和她说起母女俩的私房话。
“我看柔柔倒是走出来了,看他今晚,哪像是三个月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魆黑里,赖英妹说。
她那时远在北极,后来才听邓书丽提起谢义柔割腕的事。
“不管怎么说,走出来就好,”赖英妹叹道,“好歹也看他长大。”
又搂了搂女儿,“只是那下为难我萧萧了,分手了也不得安生。”
“话说回来,当时你去病房同他说什么了?”
“他怎么一下就安分了?”
洪叶萧忆起那天推开病房门,之后的事——
病房内,谢义柔漆眸寡黯,靠坐着,在她进来那瞬缀了神光。
只是随她开口寂落下来。
“还割上腕了?”她勾过床畔的椅子坐下。
“你就算真死了,伤心的是你的家人。”
“不会是我。”出口的话毫无怜悯心。
他薄翼眼睑半遮下来,能看见绵青血管,眼眶蓄不住的泪滑落,一滴又一滴,被子很快湿印斑驳。
“很难过是吗?”那片泪迹落入眼底,她问。
谢义柔点头,哑音穿过鼻腔,“嗯”一下,轻轻低低的。
大概以为她心软,要倾身来抱。
“坐好。”只是被她喝回去。
他只能低着头,独自用指背掖泪,宽袖滑落,手腕的纱布露了出来。
洪叶萧看在眼里,却续道:“其实,我没有喜欢过你,拿你解闷而已。”
话一落,谢义柔连哭也忘了,湿红的眼木笃笃盯着她。
“骗人……”唇瓣嚅嚅,哑音粘连。
“否则我这么快就忘了你?连你拿死威胁我,我也毫不在意?”她直视他。
连串反问溃退着谢义柔的心防。
他一下不知抓住哪个问题置辩,以为是自己割腕叫她生气,着急解释:“我没有……”
他只是站在车库很久,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活着,先去了湖心,又被带了回去,他的房间早已没有任何利器,后来,他手里终于有一块碎玻璃。
他没有想要威胁她,是不是他们说什么指责她了?
一急又扑过手来要抱。
只是被环手漠视的洪叶萧再度喝回去,让他坐好。
“有没有都不重要,我来只想告诉你,我对你从没有过感情,你要死要活在我眼里都随便。”
他唇瓣颤栗,软幽幽的视线水一样漫向她,
“骗人。”
“骗子。”
小时候带他去各种地方探险,后来才知道,有一次他睡着了,还是她背回来的,大人都夸她力气大、很厉害。
稍大些她去上小学了,每次放学都来幼儿园等他,他永远跟在她屁股后面,她也总是回头。如果高中没有程雪意,他们应该会一直好下去。
好在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她明明很在乎自己,闹脾气照单全收,他时常歪缠她不许回学校,她也总是答应。
“我当初跟你在一起,只是在你的升学宴被我妈介绍对象给弄烦了,想找个人来堵住她。”她坐在那,像座任凭潮水漫涌的礁石。
谢义柔像是忆起什么,嘴角沉了下来。
低垂着睑,唇瓣小幅翕歘,小声说服自己:
“说过要长远的,还把房子钥匙给我。”
“我也把钥匙给了别人。”她轻飘飘一句。
足令他脸色灰败,欠欠答答呢喃:
“不对,不是这样……”
仿佛检索中记忆,眼角缀亮,抬脸要说服她:
“你说过喜欢我,好多遍。”
“没发现什么时候说的最多吗?”
她站了起来,对上他错愕的眼神,尤其点头,
“干/你的时候说几句情话就当真了?”
谢义柔摇头不信,泪面愈发病白,眸底盈满泪,一味想凑前来抱,喑泣着,上气不接下气:
“萧萧我错了……”
“我不该说那些话气你……”
“不该闹脾气……不该揪着过去不放……”
她的全盘否认,好像用力抽走了他过去二十年的倚仗。
“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呜呜你抱抱我……”
可是洪叶萧旁观着他的崩溃,扣住他扑动要抱人的手,
“话我都说清楚了,命只有一条,你还要不要因为感情做傻事你自己想清楚!”
他对上她眼底的冷漠,连忙摇头,病容泪痕狼藉,前襟全哭湿了,哑着颤腔承诺:
“我保证不会了,萧萧不要生气……”
她像丢弃什么物件一样,把他从手中松开,
“我生什么气?”
“只是不想坏了两家老太太一辈子的交情,来跟你交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