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远道皱了眉头,梁娴玉忧心忡忡道:“砚舟,工作归工作。别听你爸那些案例啊事业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沈砚舟嗯了一声,挑眉瞥了一眼身边的许尽欢,平直的唇线弯出细微的弧度。
许尽欢隐秘地朝他眨眼。
她说的这些句句属实,只不过排列组合了一下语序的顺序而已。
沈砚舟墨蓝色的眸底划过温柔,他将白玉杯轻轻推至她手边,指尖在杯壁上若有似无地一碰,是一个只有两人才懂的、带着宠溺的致谢。
老夫妻俩看在眼里,以为是小情侣之间的甜蜜互动。
许尽欢端起纯白剔透的玉杯,轻缀花茶。
透过热茶的雾气,许尽欢打量着沈家。
沈远道和梁娴玉和她见过的那张全家福一样,一个古板斯文,一个温婉大方,夫妻俩举手投足间都能看出良好的教养。
而沈砚舟更像是结合了两人各自的优点,无关长相和血缘。
那是一种尊贵,优雅而又无所不能的淡定。
许尽欢埋头喝茶,听了一会儿沈砚舟和沈远道的谈话,聊的最近律师界几件影响较大的案子。
声音很好听,内容听不懂。
许尽欢暗自叹气,心说难怪沈砚舟不常回家,回家和工作也没什么两样。
“不用管他俩,他们父子俩对工作都上心得不得了。”梁娴玉递了一个橙子给她,笑道:“砚舟说你喜欢吃橙子,特意买的果冻橙,尝尝看。”
许尽欢说来句谢谢,接过澄黄的果冻橙拿在手里。
果冻橙的果皮软绵,能够无需借助刀刃,徒手就可如剥橘子般剥开。
梁娴玉聊起以前f大家属院的事情,许尽欢偶尔搭话。
“哎,以前经常和你妈妈去光华楼前的草坪散步,她最近怎么样?”
许尽欢抬眸看向她,她把手上的剥好的橙子,分了一半给雍容华贵的妇人。
“去世了。”许尽欢轻声道。
随着这三个字落下,客厅里的气氛一滞,就连旁边聊法律案例的沈家父子也停下话头,像是被揭开了某个不能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
许尽欢反而是最坦然的人,她自然地望向嘴唇颤抖的梁娴玉,开口说道:
“我妈妈去世很久了,一开始觉得天都塌了,我爸给我找了个后妈。”
许尽欢顿了一下,继续道:“后妈其实挺好的,对我也很好,会学着我妈的样子给我做喜欢吃的饭菜,也会和我出去采风拍摄。”
她有条不紊地说道,随手游把手上另一半橙子塞进旁边的沈砚舟手里。
沈砚舟接过那半橙子,没有吃,而是放在一旁。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抽了一张纸巾,拉过许尽欢的手,低头仔细地帮她擦拭指尖黏腻的橙汁。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这是此刻最重要的事,完全无视了周遭因那番话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梁娴玉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看向她的“儿子”,心神俱震。
许尽欢像是没发现她的异样般,继续讲述:“时间长了,后妈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意识到,我不能把她当成我妈,她不是我妈妈的替身,她是独立的人。”
“任何人都无法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强求来的替代,对谁都不公平。阿姨,你说是么?”
许尽欢声音不急不缓,与平时毛躁的语气完全不同。
听见她这一番话,梁娴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沈远道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拍了拍失神的妻子。
“有些事情,走出来就好了。尽欢,你妈妈一定也希望看到你如今积极生活的模样。”沈远道沉声说道。
他意有所指,这番话不知是说给许尽欢听,还是在宽慰怀着的妻子。
梁娴玉还没缓过来,许尽欢看着原本气质雍容的女人神伤,不免有些踌躇。
许尽欢忍不住回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但是话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的余地。
就在许尽欢挣扎的时刻,一片橙子被塞进她嘴里。
沈砚舟把刚才她给的橙子,撕掉上面零星的白线,搁在果盘上,颔首道:“吃吧。”
他墨蓝的眼眸深邃而静谧,似乎对一切都看得透彻。
他知道许尽欢在说谎。
就温家那个架势,许尽欢描述的那些与后妈的温馨场面,全是胡扯。
许尽欢也知道,沈砚舟早已看穿她的把戏。
她朝身旁斯文矜贵的男人眨眼,灵动的眼睛充满狡黠。
沈砚舟自从踏进家门后,就格外沉默冷峻的脸色也柔和了几分。
他知晓许尽欢的用心。
她说了这么多,明着是在说她不舍得妈妈许婉婷的离去,实则话里话外,都在点梁娴玉将沈砚舟当做原本亲身儿子替代品的事。
沈砚舟的身份,注定这辈子都无法将这样不公平事件诉诸于口。
那没关系,这个戳破窗户纸的人,她来当。
要替沈砚舟拒绝无休止的海鲜,将病态的亲情扭转回正常区间,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
“欢欢,你妈妈,她走得时候……”梁娴玉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问道。
许尽欢抿唇:“挺安详的,生病走的,在医院呆了两年多,对我妈那种热爱自由的人来说,关在医院治病的两年,反而是最痛苦的。”
梁娴玉喃喃道:“婉婷她原来觉得是煎熬吗?”
“是的。”许尽欢点头,这次她没有用虚构的谎言,而是诚挚万分。
“虽然我很舍不得,但我知道对我妈来说,离开反而是一种解脱,病痛的折磨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她熬了那么久,也很累,离开的时候嘴角是带笑的。”
提起去世的母亲,许尽欢也有积分缅怀,她表现得很积极,用自己已经走出来的表象,来鼓励还沉浸在过去梁娴玉。
实际上,远没有说的这么轻松,许尽欢不会说她被焦虑和抑郁纠缠了多年。
同样是失去至亲,梁娴玉是不幸的,却也是幸运的。她的身边始终围绕着试图拉她一把的人。她有愿意为了她殚精竭虑的丈夫,有茫茫人海中找到的、年龄身型相似的johnny,有愿意为了这段嫁接亲情,愿意一次又一次吃下海鲜的养子。
甚至,许尽欢这个未来的儿媳,也亲手剖开自己的伤口,来给沉沦的梁娴玉,看道另一种接受现实后,积极的可能性。
不可否认,对于梁娴玉,许尽欢有那么一丝羡慕。
从始至终,一直有人尝试用不同的方法,陪在她身边。
许尽欢的身边,空无一人。
她独自在无尽的焦虑抑郁中沉浮,在黑暗里泅渡。
就在她垂眸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来,温热的掌心覆住她抠弄指甲的微颤手指。
许尽欢抬头,撞进沈砚舟的墨蓝眼眸。
那双让她每次都忍不住停留的眼眸,此刻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都过去了。”沈砚舟说道。
许尽欢点头,应了一句:“好。”
来时的路虽然孤独且艰难,但往后她身边有了陪伴的人。
“快中午了,家里的食材不太合适。”
梁娴玉心神俱震后,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仿佛大梦初醒,一直被温情面纱所蒙蔽的现实,终于赤裸地呈现在眼前。
从自欺欺人,到恍然大悟,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契机。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今日没有戴眼镜,将那双蓝眸暴露出来的沈砚舟,抿唇道:“砚舟海鲜过敏,家里的食材不合适,咱们中午出去吃吧。”
话音落下,客厅内一片寂静,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而像冰雪消融后,万物复苏前的静谧。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阵清风,终于吹散了笼罩在这个家上空多年的、无形的阴霾。
许尽欢感到沈砚舟一直微微绷紧的肩线,在她身边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在父母的目光中,自然而坚定地,将她一直抠弄指甲的手完全包裹进掌心。
阳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明亮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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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许尽欢:我的男朋友,我自己来罩
沈砚舟(笑):多谢欢欢
许尽欢(指指点点):喊许总!从今往后,我不让你吃海鲜,就不准吃
沈砚舟(纵容):好的许总,以后咱们家许总话事。
第82章 .一层层拨开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简单一席话, 沈砚舟猛地握紧许尽欢的手,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
沈远道拍拍梁娴玉的背,率先应了一句:“好。”
古板守礼的老教授,眼角泛着泪花。
他百感交集, 这么多年了, 对着沈砚舟的长大, 他时常觉得家里对不起这个孩子。
他千里迢迢从南京领养回来的孩子,没有任何怨言按照他们原本给亲身儿子规划路线,按部就班, 并优秀得出类拔萃。
他们夫妻俩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孩子对待,也将一些不该存在的偏执强加在他身上。
沈远道和法律打了一辈子交道, 最讲究一个“公平”。
清官难断家务事,一边是抑郁不愿接收丧子之痛的爱妻, 一边是逐渐成熟的养子。
沈远道以为这辈子, 他都要带着愧疚和遗憾入土。
不曾想, 家和万事兴竟也能在沈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