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节, 梁空湘都在泡在剧组里,直到转组前一天的上午,她抽空回了趟家,将大学买的那台相机取出来搁在桌边, 蹲在柜子前拉开抽屉翻找什么。
木柜子抽拉的声音响起来, 外婆靠在门口捧着杯热水看她忙活。
她翻了一阵,柜子里空空如也, 回头朝佝偻着身子的外婆问:“放在这里的那张卡呢?”
“哪张?”
梁空湘起身绕到另一侧柜子, 拉开翻了翻几个手心大小的透明塑料盒,没找到那张内存只有8G的储存卡, 解释:“黑色的, 放在透明塑料盒里,内存很小的一张卡。”
“哦,”外婆突然想起来, “一盒有四张吧?”
她说着,走路颤颤巍巍地开自己房间的门, 往桌柜那儿走, 随手把玻璃杯放在一边,弯腰找钥匙去开最中间那个长木柜,“那天你妈打扫卫生, 这东西又放在盒里罩着, 擦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这东西一看就知道你珍惜它,哪敢给你乱放啊, 你看看, 是不是这个?”
外婆从首饰盒的黑色泡沫切面里抽出来递给她。
四张,一张都没少。
梁空湘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看了几秒确认后放进包里。
司机将车停在楼下等她, 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外婆匆匆把她送上车,嘱咐她注意安全,梁空湘笑着挥手让她上楼,“拍完这两个月就回来休息几天。”
外婆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尾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问什么。
车子一路飞驰,因为进机场被粉丝堵了一会儿,所以几乎是踩着快关闭舱门的时间落座。
她把包放桌子上,从里面拿出相机开了机,电池是满格的,显示无内存卡。她开了盖,正想插张卡进去,边上突然冒出声音。
“你这家伙看着不轻啊,”张秉杰一早看见梁空湘坐他边上,隔着窄过道打了个招呼,半开玩笑:“西萨港确实风景好,我看你准备回归老本行了?”
这声音让梁空湘愣了两秒,侧头见只有张秉杰一个人在,“是啊,”她淡淡笑了笑,举了举手里黑色相机,“太久没拿怕生疏了。”
“害,”张秉杰笑着:“你就是太谦虚了,什么都不说。你要放铰明身上,指不定山沟老太都能知道这事儿。”
梁空湘被张三说笑了,眼睛弯弯的,相机那一小块屏幕光柔和地扫着她眉眼,张三心里啧啧两声,难怪蒋铰明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的。
想到蒋铰明,张三有意无意的提了句:“这几天公司还忙着,铰明走不开,估计得过几天来。”
替蒋铰明解释的意味太过明显,他这话什么意思,她不是听不出来。
关了相机,梁空湘把翻盖也盖上,轻轻放回桌面,往后一靠,闭着眼睛笑着说:“大老远的,不麻烦么。”
“爱抵万难呗,”张秉杰意有所指地说了句,“你知道他这性子,真要喜欢什么就会抓在手里一辈子都不会放开。”
又是句指向性这么明显的话。
梁空湘靠在座椅上又笑了笑没接话。怎么接都不合适。
这几天蒋铰明忙着新电影的工作,到处跑,没空来剧组,梁空湘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湿黑的雨天,他说“我只想要你再信我一次”,这话的意思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梁空湘曾经给过蒋铰明很多次信任,也给出许多回光返照的信号,但结果仍然重蹈覆辙。
其实他旺盛的控制欲和占有欲给她带来困扰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梁空湘也不愿看他这样疲惫、患得患失,彻夜难眠。
从前,他因为与她结伴完成小组拍摄的同伴是异性而不爽,要求与她同去,但被梁空湘否决了。
后来蒋铰明还是去了,霸道沉默地跟在她身边,自然没人会跟梁空湘搭话,整个拍摄的气氛很僵硬。
其实类似这样的事情不少,也许是这些事叠加在一起,梁空湘第一次对他生气,连着一周没给他开出租屋的门。
但蒋铰明也倔,冬夜零下三四度的走廊过道,他一蹲就是一周。天亮时,梁空湘出门上课,他又一言不发地跟条尾巴似的紧跟在她身后。
雪地上很快有两串交织着的脚印,一双稍大,一双较小,两相交织纠缠,碾得一地狼狈。
好几天,俩人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和关系。某天晚上,梁空湘半夜醒来透过监控看见蒋铰明戴着帽子低头缩在墙角,看不清他面容,疑心他晕过去了,只好开门确认。
门只轧开一条缝,梁空湘在原地站定没出声,低头看着他,却见他无动于衷。
她皱眉喊了他两声,没人应。
梁空湘推门,在他身前蹲下来把他黑色帽子往后扯了扯,露出蒋铰明烧得发红的脸。他闭着眼睛,两颊滚烫,嘴唇发白,看着很是脆弱。
她叹了口气,背手探了探他额头温度,果然是发烧了,又喊:“…蒋铰明?”
蒋铰明疲惫地睁开,半阖着眼,看了她一眼后又闭上,灼热的呼吸随着说话声喷洒在梁空湘手背上,“不是不理我了么。”
梁空湘听得皱眉,起身拉了把蒋铰明,“还想和好就跟我进去。”
蒋铰明手被梁空湘牵着,仰头看着她,虽然一副虚弱的样子,却忽然使了大劲儿一把拉住她往下扯,梁空湘又不可避免地扑进他怀里,被他紧紧抱着,颈间埋了张滚烫的脸。
脸烫成这样……指定发高烧了。
蒋铰明的脸贴着她脖子,声音很小,也许是因为发烧,嗓音也是哑的:“对不起。”
这是道歉的时候么。
梁空湘无奈地叹口气,拍了拍他肩膀,“先放开我,烧成这样……进去再说。”
蒋铰明搀着她进去,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偏头磨着她头顶蹭了两下,梁空湘心里又叹了口气,只当不知道,把他棉袄挂在衣架上,让他先躺着,而后找了退烧药端给他吃,坐在床边问他:“不舒服不知道走吗?还蹲在那做什么?”
“赌你会担心我,”蒋铰明强硬地揽着她腰,逼迫她也躺下来,从正面拥着她,额头抵着额头,问:“我们算和好了么?”
梁空湘注视着那张冷淡锋利的脸,迟迟没开口,想推开他,可又对这样低姿态的蒋铰明实在束手无策。
无计可施,只好沉默。
他又突然开窍了似的,承诺:“我不会再干涉你的社交。”
梁空湘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微不可察地叹气,道一声:“睡吧。”
但其实蒋铰明那句信誓旦旦的承诺,说他做到了,也没做到,说没做到,但也做到了。
他后来确实很少直接干涉她的社交,只是每次都心事重重,幻想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越过她独自焦虑、彻夜失眠。
他开始频繁约见心理医生,梁空湘在他身上发现了安眠药,才知晓他根本没有改变,只是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控制着自己的占有欲。
某次又因吃醋上火的事情而冷战,蒋铰明深夜约上一堆二代跑山飙车把自己弄了个头破血流,顶着惨状给她拨去视频,只为了逼她主动关心他。
镜头里,他身后的车被撞得车头凹陷,引擎冒着热气,而他坐在盘旋的空旷山路上,额角有血淌下来,苍白着一张脸,问她:“你不管我了,是不是?”
蒋铰明谈起恋爱实在太疯魔,梁空湘只好尽量减少与异性的接触,防止他多想,再次折磨自己。
可是后来事情又恶化了,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梁空湘认为那个人的出现谈不上导火索,只是加快了他们分手的进程而已。
那个人叫阮旻,是阮嘉颜的哥哥。
*
阮旻第一次见到梁空湘,是在一个秋天的午后,刮着凉风,不冷,更多的是爽快。
街道上到处是黄叶,恭台市简直像是悲伤地落了场枯叶雨。
那是个周末,他从公司回来,妹妹阮嘉颜提前与他说好带了朋友回家,作为哥哥,阮旻承担起照顾的责任,买了一袋大众口味的水果,以及一些健康的小零食。
一进门,家里空荡荡的,他发信息给妹妹,说水果已经洗好,放在冰箱,打算回到房间给女孩子留足空间。
可他正想踏楼梯上去,一个穿白色薄毛衣,扎低马尾的女生独自从楼上走下来,她整个人是融融的白,好像与身后的墙融为一体。
他当时想,这个女孩子像白色粉笔灰,轻轻划拉一笔,细细密密的灰就会飘落进他身体。
她身后的四边形透明玻璃窗罩出灰败的秋天,她站在秋天前面,比红枫景色要早一秒钟印在阮旻眼里。
窗外狂风呼啸,黄叶纷飞,枫树猛烈地晃动。
梁空湘正从楼上下来,思索着明日几点起床合适。她原本是找嘉颜玩两天,可蒋铰明给她订了明天一大早的机票回去。
在一起久了以后,蒋铰明像是变得有分离焦虑症,总让梁空湘感到无奈。
一开始,他频繁地往返学校与她家,她也问过他会不会累,可蒋铰明只是眯着眼揉揉她被吻肿的嘴唇,质问她,这就嫌烦了?
话说着就往别的地方跑,梁空湘只让他别多想。
这回她说来找嘉颜玩,蒋铰明原本也说要一起跟过来,讲:“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她也有义务接受我,如果她对我的存在感到不愉快,说明她没有那么爱你。”
完全是歪理,梁空湘无奈地让他闭嘴,蒋铰明便捏着她下巴一直亲吻她,不让她说他不喜欢听的话,最后倒是妥协了,皱着眉问她一天是多久,他需要精确到小时,随后霸道专制地帮她订了第二天最早的航班回去,清晨六点二十起飞。
她正在思考第二天几点起床合适,规划从嘉颜家到机场的路线和时间,下台阶时猝不及防看见一位陌生男人。
他穿黑色西装,手抓着公文包,看到她似乎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家里会出现陌生女性。
梁空湘回过神朝她温和地淡笑,介绍自己:“你好,我是嘉颜的朋友。”
阮旻愣着,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想好最合适的那版措辞作为他人生第一次正视一个季节的开场白,阮嘉颜就从楼梯上风风火火地下来,一把揽着梁空湘,叉着腰对阮旻大喊:“大胆刁民!见到公主还不速速递上水果零食?”
阮旻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在冰箱。”说着就去冰箱端出水果放在茶几上,看见妹妹拉着梁空湘过来,阮旻在原地犹豫几秒,最终还是选择回房间,但临走前又被妹妹叫住。
阮嘉颜窝在梁空湘边上,头靠着她肩膀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仰头使唤阮旻,开始扮可怜,“这个葡萄太难剥了,哥哥你给我们剥完再走嘛,我求求你了哥哥!”
“自己的……”他无奈地说到一半发现妹妹也从来不会听他的,干脆认命地坐在边上的单独小沙发上,拿来一个新的玻璃碗,又去找了一次性手套认真地把果肉放进碗里,剥了半个小时。其中或许有十八分钟是故意延长的,至于原因,阮旻想,下次再思考吧。
玻璃碗很快就被堆叠了小半碗透亮青绿的葡萄果肉。
梁空湘不习惯别人的服务,更习惯自己动手,她伸手帮阮旻一起剥,阮嘉颜瞧见了说她:“哎呀你让我哥剥就好了呀,咱们就负责吃啊。”
梁空湘虽然笑了笑,但还是坚持自己动手。没过一会儿蒋铰明打来视频,阮嘉颜听到手机震动凑过来问:“谁啊?”
一看是蒋铰明,鸡皮疙瘩起来了,立刻双手投降摆出求饶的模样喊着:“我不问了不问了。”
她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仰着身子离得很远。从知道蒋铰明和梁空湘谈恋爱以后,阮嘉颜觉得自己三观被震碎,她无法想象梁空湘抛开脸竟然会喜欢上蒋铰明这种高冷又高傲的男生,也完全想不到蒋铰明那个脾气是怎么谈恋爱的……
梁空湘见她这退避三舍的姿态,觉得好笑,但被两只手都沾上紫色粘稠的葡萄汁液,只好拜托阮嘉颜:“先帮我挂一下好吗?”
阮嘉颜一听是“挂断”,迅速配合她在手机上戳了戳那个圆形红色,嘟一声挂断了:“好的。”
隔了一会儿,梁空湘正剥完,电话又响起来了,她洗手擦干净,独自走到一楼靠窗的地方按了接听。
蒋铰明那张五官优越的脸怼着镜头,语气有些不满,“刚刚为什么要挂视频?你边上有谁?”
他疑心病又发作,梁空湘感到无可奈何。
“没有谁,”她推开窗户,凉风钻进来才让人呼吸畅快些,“怎么了?”
“你在哪?风这么大……有多穿一件衣服么?”蒋铰明想了想,“我给你放了一件大衣在行李箱最顶层,去穿起来。”
说实话,蒋铰明除了占有欲控制欲太过旺盛,几乎算得上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在生活上总是他照顾她多一些。
“不冷,”梁空湘觉得蒋铰明的担心有些多余,“我在室内,觉得热才开窗。”
蒋铰明的声音又闷闷地从电话里传进梁空湘耳朵,声音听着有些孤零零的,像枯树枝被一脚踩断:“什么时候回来?”
他那边似乎还有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也开了窗,貌似不在家里。梁空湘从他的问题里反应过来,笑着问:“不是你给我订的航班吗?”
“你笨不笨,”蒋铰明坐在机场贵宾室里,麻木地数电线上一共飞来过几只鸟,越数越无聊:“什么时候回来的意思是,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
“可是我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梁空湘无奈地说,“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
蒋铰明根本不想听这种话,不明白梁空湘为什么可以这样理智地对待这份感情,沉默了一会儿:“我明天准时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