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荷看向把外语磁带当催眠曲的林听,心知林听应该不会迈上学外语的步伐。
感谢国家政策,今年大学扩招,比去年增加了五十多万个大学生名额。大大提高了林听考上大学的概率。
林听也争气,中考踩着线进的五星汽车厂高中,成绩排名一点点地往前挪,到了高二结束,也就是千禧年的夏天时,总算把排名给拉到了年级的前百分二十。
长湖街道的旧房改造也在2000年的这个夏天彻底结束。
关月荷家里的小院内部重新搞了装修。
外部装修不能随便改,要和周围的建筑保持一致。不然,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会找上门来勒令整改的。
小院里最大的改变,就是砸掉了房间里的大炕,换成了两米宽的大床。
大床肯定比不上大炕那么宽敞,但关月荷觉得,她睡这两米大床也完全足够了,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睡着睡着掉下床的事情。
说明什么?说明她睡姿还是可以的。
她一边给卧室换上新窗帘,一边夸自己。
身后负责铺床的林忆苦悄悄笑了笑,这样说来,现在家里睡觉不老实的只有林听一个了。
另一间屋里,林听换好了自己房间的新窗帘,又开始忙活给旺旺的新狗窝也挂个小窗帘。
炎炎夏日,偶尔有点微风吹来,能把院子海棠树上挂着的风铃晃得叮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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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结束后,银杏胡同里想搬去住楼房的老邻居彻底泄了气,觉得不会轮到他们银杏胡同腾退了,只能开始做别的打算。
三环以外的商品房越来越多,老邻居们成群结伴出去挨个考察,陆续有人买下了新房、搬出了银杏胡同。
但也不是家家都有多的存款可以买下能容下一大家子的商品房,有人则做起了别的打算——卖掉银杏胡同的平房,拿钱当首付去买楼房。
有人卖房子,就有人买房子。
例如丁老大两口子,他们把两间平房卖掉,转头去买下了一间楼房。
在某个工作日,两口子搬了出去。又在某个周末,一对年轻夫妻搬了进来。
不少人正奇怪呢,现在还有年轻人乐意搬进大杂院里的平房住?
年轻夫妻一副赚到了的满足表情,道:“我俩都是汽车厂的厂子弟,学习不好,没考上中专,高考也考不上。这不,我们就想过来沾沾这边的文气,说不定以后孩子能考上呢。”
老邻居们纷纷瞪大了双眼。
这都多少年的老谣言了,现在还有人信?
年轻夫妻猛地点头,“信的人还不少!还好我们消息快,抢先了一步买下来。老多人想买了。”
但没想到胡同里居然有人打着“文曲星扎堆”的噱头,趁有人来看房时,故意抬高价,结果被忽悠来看房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来看房的人骂了房主还不够,还跑去金俊伟的中介公司骂。
真是无妄之灾。
金俊伟气不过,一到周末,喊上休息在家的周红旗和元宝,跑去把房主也给骂了一顿。
林听边听江桂英说,边鹅鹅鹅地笑。
江桂英不单是讲这些八卦,还把胡同里的一些旧历史给翻出来讲。
林听惊讶,原来金叔叔年轻时候就这样了,和邻居吵架后就找红旗阿姨帮忙找场子。
哦,现在还多了元宝姐姐这个帮手。
林听躺在摇椅里晃啊晃,仰头眯着眼睛看透过海棠树的太阳光,听旁边的姥姥说着银杏胡同的“历史故事”。
要是银杏胡同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但时间滚滚向前,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2001年7月,林听高考结束。
同年七月,京市申奥成功。
八月份,林听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还是那个送信员,敲门喊人:“林听,有你的信件!”
这个林听小同志,十几年来没少帮她妈妈代领信件,这是第一回 收到她自己的信件。
“是通知书吧?”送信员比林听还激动,“你现在拆不?让我也看看。哎哟,你妈妈当年的通知书也是我送的……”
屋里的几个老的小跑着出来,围着她看信封。
“是西北工业大学吧?啥专业?”江桂英翻口袋找老花镜。
眼神好的方大妈已经念了出来,“飞行器动力工程?”
送信员哟了声,“这是以后要造飞机的意思吧?真能耐!”
林听只顾得上龇牙傻笑。
她其实没想过非要学啥专业,但去年年底妈妈和成阿姨打电话时,成阿姨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她说她有点想造飞机。
成阿姨当时就说,造火箭也不错,可以报她所在的学校。
但成阿姨在的那所学校,分数也不低呢。
从99年开始,京市就是先考试,出了成绩排名再报志愿。
没想到她高考发挥超常,分数不错,勉强能报上和造火箭相关的专业。
终于让她等到通知书了!
通知书在几个老的手里转了两圈,林大爷才发现林听只顾着傻笑,“别傻乐呵了,快给你爸妈打电话报一声。”
“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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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荷接到了林听的好消息,悬着的半颗心也彻底落回到了肚子里。
“恭喜你林听同志。”
“嘿嘿。”林听还沉浸在拿到通知书的喜悦里,不过,听到妈妈说待会要去开会,林听又在电话里给妈妈加油鼓劲:“关月荷同志,你也要加油了!”
刚挂断电话,脑袋就被姥爷拍了下,“一个两个,都是没大没小,哼!”
林听继续嘻嘻笑,她知道,妈妈也经常管姥爷喊“关沧海同志”或者“老关同志”,每次姥爷都气得吹胡子,说她妈妈是孝顺大闺女。
她也是关月荷同志和林忆苦同志的孝顺大闺女。
收到通知书是高兴了,但江桂英又开始愁了,“你爸现在还好点,不忙了。你妈现在工作正忙着呢,也不知道哪天能空出来给你办个大学酒。”
关月荷虽然忙,但还是能挪出个星期天来的。在外头的饭店定了酒席,邀请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来庆祝。
摸着林听的录取通知书,关月荷心里头思绪万千。
既欣慰,又有些愧疚。
她和林忆苦工作忙,能陪林听的时间并不多。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个丑兮兮的小奶娃,一下子就蹿到现在一米七几的高个头,并即将离开他们,去外地求学。
林听刚开始觉得有些眼热,一听到“丑兮兮”几个字,立刻要捂住她妈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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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明大爷彻底退休,没再继续掌勺,不然,关月荷肯定要把酒席定在明大爷开的小饭馆里。
小饭馆换了掌勺老师傅,生意没了以前那么火热。或许也不全是因为换了人,外头各种菜式的饭店多了,大家的选择也就多了,不像八十年代初那会儿,这样的小馆子少,客人自然多。
只请关系亲近的亲友也有好处,大家太熟了,都不用费心招呼,像是寻常家人、朋友聚会。
不过,也就这种大喜事,才能把大家都聚得整整齐齐。
“哎,国庆的时候就该去老许家喝喜酒了。”林思甜一个个地数过去,“喝完了妞妞的喜酒,下次就该到逢春的大学酒了,没多久也该轮到小鱼和瑶瑶,咱们这几家的红包绕着转一圈,最后啥也没少。”
“怎么没少,老许占大便宜了,他家两个。”
许成才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一副占到了大便宜的得瑟表情。
关月荷去其他桌打完招呼回来,刚落座,就被林思甜戳了戳手臂,示意她去看年轻人那桌。
“谷雨旁边那年轻小伙是谁?”
关月荷扫过去,谷雨和一个年轻男同志聊得正开心,心里哟了好大一声,“莫名其妙?”
怪不得她刚刚看到她姐冲何霜霜和莫知南翻白眼,她还以为她看错眼了。
晚上,林听开始点今天收到的红包时,关月荷问起谷雨和莫明奇是不是在谈对象。
林忆苦本来要去洗澡的,听到这话立刻折返回来。
忙着点钱的林听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姐也没和我说他们谈了。”
关月荷以为这事儿还没一撇,又听到林听继续道:“但是我前几天看到我姐把妙妙哥按墙上亲。”
关月荷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真的假的?”两口子异口同声。
“我肯定没看错,我视力好着呢。”
好不容易把这消息给消化下去,关月荷才想起来另一个问题,“你管莫明奇喊啥?”
“妙妙哥啊,我姐也这么喊的。”
关月荷啧了声。
有这个大消息在,关月荷都忘了问林听今天总共收多少钱了。
反正甭管收了多少钱,她和林忆苦早说好了,都给林听自己收着。
关月荷又另外拿了张存折出来交给林忆苦,让他带着,等把林听送到学校了,再给她。
她没法请几天假送林听去学校,只能把送林听去学校的工作交给林忆苦同志了。
还有几个老的,都说要趁着现在能走动,要跟着一块儿去看看林听的学校。
“妈妈,要我给成阿姨带东西吗?”
关月荷扫了眼书架上那几本旧书,想了想,道:“给她带点京市的糕点,明天去火车站路过百货商店,你再买。”
至于那些旧书,就再等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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