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离得远,几乎要跨越整个京市。得先去坐公交,到了郊区,再骑自行车去生产队底下的村里。
今天出行的人格外多,他们要不是出门早,怕是难挤得上公交车,更不用说还要把自行车也给捎上了。
颠颠晃晃到了郊区,关月荷依然精神抖擞,关月华被车上各种味道熏得想吐,脑袋还晕乎乎的。
见她发晕还说要骑车,关月荷紧紧把住车把手,坚定地拒绝,“你想摔沟里你直接跳下去,我不陪你。”
晕得手脚发软的关月华没力气和她吵,只能坐后头,一手抱着收音机,一手抱着妹妹的腰。
刚开始还好好的,没一会儿,关月华听到爹和大哥在后头喊:“等一等!等一等!”
一回头,她们已经蹿出去一大段距离了。而踩车的关月荷半点没有减速的意思。
“等等老爹!”
“你说啥?我、听、不、到、啊!”关月荷又猛猛地使劲踩车,浑身的牛劲终于有了发挥的广阔场地。
停下等了一会儿,关月荷见人追上来了,又咻地一下冲出去。
关家的其他人:“……”
六点从银杏胡同出发,到丰收生产队已经九点多了。
关沧海和关东临兄弟俩长得像,哪怕关沧海不常回来,当地人一看就认了出来。
知道关东临这个大队长家的关卫国今天请对象上门,见到关沧海回来,大家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就是有些惊讶,关沧海家的俩闺女都成大姑娘了?
关月荷轻车熟路地骑前面,拐了两个弯,见到门口有棵歪苹果树的院子,才放缓了车速,正好和刚踏出院子的关卫国打了个面。
“二哥!”
关卫国高兴地快步上前,“这么早?!我妈还说你们最快也得十点才能到。”
“今天的路顺畅。”
关月华无语,照她那个骑法,条条大路都顺畅。
关沧海和关建国到时都满头大汗,坐前杠的关爱国和伟伟都在揉屁股,叔侄俩小声抱怨各自的爹骑太快,颠得屁股疼。
他们一到,大伯母就迎了出来,“卫国,去喊你爸回来。”
“公社给了任务下来,大队干部早早去开会,又跑后山去了。你们坐着,我再烧点水。”
关月荷不觉得累,又跟着关卫国跑出去找大伯。
等他们回来,才歇几分钟,关卫国的对象一家就过来了。
关卫国的对象叫李秋月,看着很落落大方的一个姑娘。
他俩是公社的妇联主任给搭的线才认识,见了两次面,都觉得对方挺不错,所以今天才有双方父母见面的安排。
李秋月性子活泼,又是和关月华、关月荷差不多的岁数,见面互相认识后就坐她们中间聊天。
关卫国被挤到一旁,局促地搓手,听对象和妹妹们说话。
其实主要是李秋月和关月华在聊。
别看关月华平时不高兴了就逮谁骂谁,但真想和人交好,她脾气也可以是很温和的。
这俩人都喜欢好看衣服,觉得对方衣服做得好,说起做衣服来,话就滔滔不绝。
大人那边有牵桥搭线的公社妇联干事找话题,把双方情况摊开了说,大家心里都能有个数。
虽说是公社妇联干事给做的媒,但李家人也怕人家给说了个人品不好的,于是来之前就托亲戚帮忙打听关卫国的情况。
知道他之前为啥迟迟找不到对象的原因后,他们也怕那家人还继续闹,到时候把事给闹没了,他们家秋月吃亏。
但关卫国这男同志条件确实不错,闺女看上了,他们就只能过来看看了。
现在,李家的人见关家人看着脾气不错,再看关卫国家里屋子建得宽敞,名义上的爹——关东临是生产队长,还有在城里当工人的亲爹和兄弟姐妹能互相帮衬,来之前存着的那点犹豫瞬间散了。
而关家这边,甭管是关东临夫妻俩还是关沧海夫妻俩,都觉得李秋月这姑娘好,李家也是明事理的人,更满意。
双方有意,很快就切入到了正题,商量起给多少彩礼、哪天结婚。
两家都不是刻薄人,谈妥了彩礼之后,就把结婚办酒的日子安排在了元旦那天。
现在没到农闲的时候,乡下也不是固定每个星期天休息,于是就挑了关沧海他们有空且是农闲期的日子。
旁观的关月荷心里惊叹:这就谈成了啊?!
快得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但仔细一想,其实身边很多人也都这样:经人介绍,见了一面觉得合适,就确定对象关系,再见两次面,也就该见父母、商量结婚了。
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却觉得有点害怕。
但很快又想开了:她又不着急找对象,暂时不用慌。
崭新的收音机拿出来时,获得了不少惊呼声,大队里好些人过来凑热闹。但还没到点,广播还没开始呢。
她没少听赵大妈家的收音机,知道一天有三个时间段能听到广播:早上五点、中午十一点和晚上六点。到了冬季,时间会有些调整。
突然多了个收音机给小两口结婚后用,李家的人貌似更满意了。
中午这顿饭丰盛,吃了饭,这门亲事就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送走了李家人,关沧海一家也准备回去了。再晚,怕是会坐不上公交车。
来时车头挂着大包小包,回去的时候也挂了大包小包,都是在生产队山上摘的,里头有包板栗,还没回家,关月荷已经琢磨着上哪去搞只鸡了。
“等摘苹果了我再送城里 去。”关卫国帮忙把东西绑关月荷车头上。
“好啊,让秋月姐也去城里玩。”关月荷说完,果然又看到二哥脸红了。
等长辈说完话,关月荷回头招呼大姐上车。
关月华摇头,“关爱国你来坐你二姐的车。”
关爱国求之不得,坐上后座,等老爹和大哥出发了,他兴奋地举起拳头:“二姐,冲啊!”
等他们的车飞快地超过其他人,生产队通往公社的道上全是关爱国“啊啊啊”的叫声。
“闭嘴!再喊就踹你下去!”关月荷被他吵得耳朵疼。
关爱国识趣地抿住嘴巴,回头得意地冲大哥笑。
来回一趟,关月荷再有牛劲,也使得差不多了,回到家就坐沙发上不停地打哈欠。
但林思甜兴冲冲地跑来找她说今天二号院的八卦,瞌睡虫给说没了。
“偏偏今天就回老家,不知道!啧啧啧!”
林思甜感慨完才进入正题,“常正义他对象的家里人找上门来了,要和常大爷赵大妈商量婚事怎么办。赵大妈气得心口疼,常大哥常大嫂都被喊回来了。”
关月荷听得抓耳挠腮,打断她问:“所以,常正义和他对象确定结婚了?”
“确定了!还是常大哥点头同意的,赵大妈不想点头,被常大哥劝住了。哎,我有点搞不懂,常大哥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常正义的大哥常立新是市财政局的,现在已经是副科长了。在银杏胡同算是特别有出息的。
赵大妈平时在家说一不二,但能听得进大儿子常立新的话。所以,常立新一点头说同意,赵大妈再不满意,还是有可能同意的。
“那他们家应该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常正义比她还小呢,居然都要结婚成家了!关月荷感慨道:“我总觉得我离结婚还早着呢。”
巧了。
林思甜也这么认为。
没出一个星期,常正义就带着对象曹丽丽正式来家里做客。
不少人想看热闹,猜测赵大妈会把人扫地出门或者给人难堪。但赵大妈没如他们愿,虽然做不到高高兴兴地迎人,但该有的礼数没丢,客客气气地和曹丽丽说话。
“常正义对象家里也没大人物啊,就一个爹和一个哥是工人,听说是鞋厂的普通工人。那闺女现在都没工作,赵大妈就这么同意常正义找这么个对象?”
“你打听得不全。那女同志和常正义初中高中都一个班的,认识好几年了,估计早背着家里谈了,还能硬给他们拆散了不成?”
聊着聊着,有人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那为啥她没工作能留城里啊?”
“……对哦!为啥?”
年纪到了,没有工作,又不是家里唯一一个孩子,还能留在城里?除非是已经和有工作的人领证结婚了。
是的,如果是两个没工作的年轻人领证结婚,也是一样要相应政策下乡去的。
大爷大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接着发出感叹:“常正义这小子,闷声不响干大事啊!”
怪不得曹家人找上门直接问婚事怎么办,怪不得常立新和赵大妈都松了口。
关月荷听完,心道:常正义看着胆子挺大的嘛,都敢背着赵大妈偷偷领证了。
可他居然整天疑神疑鬼说厕所有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现在不准搞封建迷信,要是被人逮住话柄,轻则被口头教育,重则撸掉工作被送农场干活去。常正义不敢明着和外人说。
关月荷能知道,是自己无意间发现的。
国庆那天常正义就说过有东西“飘”进厕所,后来,在十月还没过半,关月荷起码五次发现常正义不敢一个人进厕所。
他俩单位近,出门上班时间差不多,早上跑厕所也常碰面。
关月荷刚开始也有点怕,但后来觉得常正义是自己心里有鬼给闹的。
但十月都过去一半了,常正义和他对象的婚事还没定下来。
有好事的问到赵大妈跟前,“证都扯了,不早点办酒,你也不怕哪天你家常正义给你带个孙子回来。”
问得赵大妈的脸都黑了。
赵大妈很生气,所以他们家的收音机不开了,院子里的邻居晚上没有广播听了,只能找别的事情打发时间。
因此,关月荷买收音机的欲望更强烈了。
但一看手里的存款,刚做了两件毛衣,要做酸菜、要买酸菜坛子,还要买棉花做棉袄、以及过冬的大白菜、煤炭……
收音机暂时放一放,关月荷决定还是先搞棉花。
找的第一个人自然是万事通朱大姐了。
但朱大姐却摆手说买棉花是小事,关月荷追着问:“那什么是大事?”
“大学恢复招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