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别看董大锤吵得厉害,但实际上,也在心里默默计算距离自己能拿到分房资格还有多久。
有个期限在,就和有块大肥肉在前面吊着一样,吵过之后,董大锤又拿起工具去修线路了。
谷满年就在这次的分房名单上头。
见着关月荷下楼,谷满年快速地朝她挥了挥手,“你帮我把这两张电影票拿给你姐。”
关月荷盯着电影票,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我姐上次警告过我来着,说你要是再找我,让我给推了。你要不自己去送吧?”关月荷叹气,双手一摊,无奈道:“不是我不帮你,我都给我姐坦白了,她也见过你,但她不让我帮。”
见谷满年依然笑呵呵的不为所动,关月荷实话实说:“和你直说了吧,我和我姐从小眼睛瞅不到一块儿去,我觉得好的,她就算本来不嫌弃,看着看着也嫌弃了。我要是在她面前说你好话,估计你更没机会。”
谷满年嘿了一声,“难怪了!”
关月荷斜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今天莫名其妙。平时也不见他这么神神叨叨的啊。
但谷满年还是把票给了她,信心满满道:“你先带回去试试,你就说我请她看电影。你姐要是不接,电影票就归你了,你找朋友看去。成不?”
“她不接的话,我再把票钱补给你。”关月荷咬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就当谢你帮我买肉了。”
“等会儿。”谷满年看了眼四周没人,上前两步,小声问:“过些天我们要下乡收购猪肉,要不要给你换点?”
采购科的人能借着替单位下乡采购的机会,拿钱票和老乡们换肉。但临近年底,老乡年底结算公分,也是能从集体分到钱的,所以更愿意把肉换成布票或者工业票。
谷满年说完,让她赶紧想,要换多少。
“不用了,我怕事办不成还要欠你人情。不说了,我得早点回去和我妈说在家吃饭。”
关月荷走得飞快,谷满年想喊住她都来不及:咋就这么没信心呢?万一成了那你不亏嘴亏大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一心只想吃肉的小关同志吗?
走远了的小关同志已经后悔得五官快皱成一团了!
这个月一领到工资和票,她就把工业票花完了,买回来一个暖水壶。家里现在两个暖水壶。布票也拿去扯了块棉布做内衣裤,一点都不剩了。
但她安慰自己道:没关系,元旦快到了,采购科去收猪肉回来,不就是给工人发元旦福利吗?!
—
吃了饭,关月荷瞅准时机,跟在她姐后面闪进了她姐房间。
自从她分到了房,她的东西全都搬到了二号院,这间房就成了她姐一个人的。但房子几乎没什么改变,书桌上依然摆满了她姐的小学和高中书本,初中课本现在传给关爱国用。
带回来的报纸不是用来糊墙,而是被抚得整整齐齐,放在了书桌上,有些报纸内容还被圈了出来……
关月华喜欢读书,高考被取消了,也没放下学过的知识。不仅是以前读书的课本被好好保留,还买了不少新书回来。
关月荷就很喜欢大姐买的小人书。
“想看就带回你屋里看去。”关月华瞟了她一眼,又道:“弄坏一本赔两本。”
关月荷把书放了回去,她现在可没存款赔。
“找我有事啊?赶紧说。”
关月荷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放书桌上,快速道:“谷满年同志说让我转交给你的,不是我非要多管闲事啊,是他非让我带回来试试,你要是不去看也没事,电影票我上班了就还他……”
“哦。”关月华继续把头埋床尾的大箱子里翻找东西。
哦是什么态度?
但关月荷很快就领会到了点不一样的意思。没直接拒绝也没警告她不准多管闲事,那就是同意去看电影啦?
“那你就是要和他去看电影了?”关月荷跟她确认道。
“我知道了,你别在屋里碍手碍脚。”
看大姐好像找东西找得人都烦躁了,关月荷就道:“你找啥,我帮你找。”
她怎么就碍手碍脚了?这间屋子是没她的宽敞,但也不至于站两个人就挤了啊。
“哎呀!”关月华气急,“都说用不着你,有空你出去跑几圈。”
关月荷被推了出去,在房门关上前,还是看到了她姐不自在的表情。
她明白了。
“笑啥呢?”江桂英看看捂嘴偷笑的二闺女,再看看大闺女关起来的房门,一脸疑惑。
关月荷刚要说话,关月华猛地拉开房门,把几本小人书塞关月荷怀里道:“书借你看,快走快走!”
关月荷见好就收,对着眼看要恼羞成怒的大姐嘻嘻笑了下,扭头走了。
走到前院,被丁大妈喊住,“月荷,你们厂明年初还招工不?”
“这我真不知道。现在没听说厂里要招人。”今年招工是因为要扩运动鞋车间,照目前的情况,明年就算招工也不会多招,招的还可能是坐办公室的岗位。
丁大妈的二孙子丁显宗要是考不上高中,也找不到工作,明年初中毕业后也得响应政策下乡。
丁大妈闻言,没好气地质问她:“凭啥今年招了人明年就不招了?”
“凭啥?凭厂子不是您家开的呗。”关月荷的好脾气被她问没,大步跨出了三号院。
丁大妈被呛了一句,心里不舒坦,回屋后才敢和家里人小声骂关月荷没大没小,“从小在咱们院长大的,这么多年邻居,也不见她帮衬一把。”
丁老三倒是想说:人家当年要帮老四,还不是你一声不吭就去给老四报名下乡了?不然家里还能多个工人。
自从丁老二两口子搬了出去,家里少了两个工人的工资,饭桌上一个月才见一次荤腥。他是厂里的搬运工,干的力气活,没点油水补,身体早晚得垮。
“老五呢?上了初中就到处在外头跑……”丁大妈骂着骂着,就想起来小儿子来,见人不在家,又开始了念叨。
隔天是星期天,天寒地冻的,胡同口冷清了下来。大家没事都不会往外跑,但会带着针线活或者带上一两个红薯或者土豆去邻居家串门,在暖烘烘的炕上一聊就是半天。
关月荷找了人买干柴。送柴火的同志还顺手帮忙把干柴摞在屋外的墙脚下。
林思甜过来给她送汽车厂医务室淘汰下来的输液瓶,等晚上的时候,往瓶里灌上热水放被窝里,被窝暖得更快。或者,出门时揣怀里,大衣紧紧捂住,能暖身子。
送来输液瓶,还送了她一个大消息:“我刚出门正好遇上你姐,你姐谈新对象了?”
“我不知道啊。”关月荷想着她姐要是真谈上了,肯定会和家里说,她就不操心了。
搓了搓手,“你饿不饿?吃烤红薯不?我去拿两个。”
“吃!”但是,林思甜建议道:“你还是拿三个吧,省得你吃完了还得继续烤。”
“也是。”关月荷赶忙起身去外头的杂物间拿红薯,又顺手给拿了两个土豆。
林思甜觉得干坐着没意思,跑回家把她的书带了过来看。
“不是已经培训结束了吗?还要看呐?”
“后面还有得培训呢,卫生局组织了个赤脚医生培训班,我们都得参加,不只要学怎么做个好护士,简单的医学知识都得知道。”林思甜认命地拿起书,“参加培训还不行,后面的考试成绩还会发到单位,哎!”
她也就只能在发小们面前发发牢骚,在家可不能唉声叹气,她家的老方同志说了,要时刻保持进步状态,要做就得做最好……
关月荷瞬间想到自己不久后上大学也得学习,于是也拿起了书本看起来。
没多久,林思甜就背过了身去,“不成,你在我面前看小人书,我这心定不下来。”
俩人一人占大炕的一头,才看了一会儿,院子外头忽然吵闹起来。
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一眼,接着默契地放下书本,穿好外套、下炕、跪沙发上趴着窗往外看。
吵闹的不是赵大妈家,而是二大妈和一个没见过的大妈。常大爷和宋公安正在给她们做调解。
前院的几家,除了周大嫂和她三个闺女,其他人都往后院里来,后罩房的几家也来问是什么情况。
听了好一会儿,关月荷可算是搞清楚来龙去脉了。
二大妈和张大爷早打定了主意,要给小闺女张超男找个女婿上门,以后孩子跟着姓张。这事啊,整个银杏胡同、整个五星汽车厂的人都知道。
张大爷虽然没混出个一官半职来,但他家就三口人,张大爷和张超男都是正式工人,占着一整个西厢房,房子足够宽敞,以后还都是张超男的。不少人想着给张超男介绍对象呢。
上个月,五星汽车厂内部搞了个小的联谊会,张超男和一名男同志聊得不错,正想多接触再了解了解。
但那位男同志回家一说相中了张超男,准备谈对象,他家里就炸了,没劝得动不说,还发现儿子和张超男约去看电影了。所以今天一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逮着二大妈骂。
二大妈能干站着被人骂?当下就反击了回去。吵着吵着,一个激动就挥出了巴掌,事态升级了。
那位大妈找上门来欺负人,二号院的邻居也不会干看着,明面是帮着劝,实际是帮二大妈拦人好让二大妈出手。
宋公安倒霉,特意和同事调了值班时间,正在家休息呢,家门就被敲了,让他出来当“判官”。
“我绝对不同意我儿子和张超南处对象!”
“呸!我们家还看不上你儿子呢!谁知道你儿子是哪只**啊,惦记我家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你们家张超男一个男人婆,我儿子更看不上!”
“我让你骂我闺女,在我家门口骂人?看我不扇烂你嘴巴!”二大妈冲上去,没打成人还被扯了头发。
二大妈打架是真不行,要不是刚刚有邻居们帮忙,她怕是要被人家按着打。
但二号院的邻居们遇到“抵抗外敌”的时候也团结,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帮忙。
不是关月荷不团结,而是出手的都是大妈们,院子里的姑娘和当儿媳妇的都站一旁呢。就她一个出手算咋回事啊?还是别给宋公安多添乱了。
白向红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她家窗边,关月荷就让她进屋里看,跟着进来的,还有带着西北西南的蔡英,以及曹丽丽。
蔡英对胡同邻居时不时闹出点事已经习惯了,想完全挣开不搭理,那几乎不可能。
忽然就怀念起在部队家属院的日子,家属闹事还有政委、妇联上门调解,哪用得着她家老宋操心啊?!
人一多,客厅就变得拥挤起来,关月荷进卧室拿凳子出来,顺手把卧室门带上了。
忍不住往里看的曹丽丽赶紧收回了目光。
外头的打架被制止住了,宋公安正凶着脸批评人,窗户外忽然冒出来常正义的大脸。
“我来找我媳妇儿。”
曹丽丽只能起身出去了,一出门就白了他一眼,“我们在里头聊得好好的,你一来就打岔!”
“啊,我这不是怕你和她们不熟,尴尬么。”
曹丽丽来了气,“是是是,她们都是有单位的工人,就我一个在家闲着的,和她们说不到一块儿!”
“丽丽,我没这个意思。要不你再过去聊着?”
“……不聊了!回家!”一回到他们屋里,曹丽丽没忍住上手掐了常正义一把,以前光知道他谈对象时贴心,咋没发现他在家是个棒槌呢?
闹事的大妈一走,左耳房里也安静了下来,关月荷忽然一拍额头,“我的红薯!我的土豆!”
还好,没全给烤成炭。
关月荷和林思甜坐在灶前,把自己吃成了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