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安匆匆跑来,几句话就了解了情况,“孙家旺,你爸怎么踹的你?有没有人看到?”
“他一个扫腿就把我踹下去了,三号院的许大伯他们都看到了。”
正巧,许老大帮忙送自行车回来,听到这话,帮忙辩解道:“嗐!老金上自行车,不小心把坐后面的家旺给扫下去了,刚好旁边是条臭水沟。没大事,家旺刚摔下去,老金就找棍子给捞上来了。”
“喏,老金你的自行车。真得亏我们也在,自行车就这么扔那,别人捡走了不一定还给还回来。”
许老大说完,院子里只有孙家旺依然委屈、且越嚎越响的哭声,其他人尴尬地看天看地、挠头摸脸。
冤枉人了。
谁家小孩没被自家大人横扫腿扫下去过?但孙家旺运气不太好,被扫进了臭水沟里。
金洪昌跟孙家旺保证道:“下次我小心点。”
“呜呜呜……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他回来的一路上被小伙伴们嘲笑得没脸出门了!
伍二妮觉得好气又好笑,拍了下孙家旺的脑袋,“别嚎了,跟你爸去澡堂冲干净了再回来!”
一直到各家飘出饭菜香味,孙家旺还时不时地哭嚎两声。
伴着孙家旺的哭嚎声和伍二妮的斥骂声,关月荷和关沧海碰了下杯。
关沧海低头看看自己的杯子,只有浅浅的一杯底,再看对面闺女的杯子,足足半杯。
关月荷招呼道:“老爹,吃菜,别和我客气。”
说完,自己就直接捏起烧鸭腿吃了起来。
“这日子真好!”
关沧海拿筷子敲了下碗沿,发出清脆的叮的声响,好笑道:“你才几岁,好的日子还多着呢。”
说着,就想到了以前的事,“想我们和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在乡下苦哈哈的,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关月荷打断他的回忆,又和他碰了下杯,“您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嘿!还真是!我跟你说以前在乡下,那会儿你还没个影呢,我和你大伯……”
“关沧海!”门口的光亮被挡住,江桂英气汹汹地叉着腰瞪他们父女两个,“我说今天咋这么稀奇要专门来闺女这儿吃饭,背着我偷喝酒是吧?”
关月荷赶忙撇清自己道:“妈,我没多给我爹倒啊,就只分了一点点!都是我爹嘴馋!”
关沧海震惊地看过来,“……倒霉闺女!”
邻居们看完前院伍二妮家的热闹,又来后院看关月荷家的热闹。
捧着碗筷大口大口吃饭,好像就着别人家的热闹,少油少盐的饭菜会更香。
林思甜看得最起劲,哈哈大笑就算了,还给江桂英呐喊助威。
等热闹散了,林思甜过来看她晚饭吃的什么,懊恼道:“烧鸭啊?我就该早点来!”
关月荷哼了声,“早来也不给你分!”别以为她没看到她在外头瞎起哄。
林思甜赶忙说了一堆好话,碗里分到了剩下的一块烧鸭肉和几块油渣。
俩人聊到丁学文月底回来,突然想到件大事:“等丁学文回来了,咱们是不是就没有干木耳吃了?”
没有干木耳,就不能做木耳包子了。外头卖的太贵,还不好买。关月荷遗憾了下。
但三年后说不定。
回城读书不代表一定能在毕业后留在京市,有可能被分回原来的公社,有可能会被分回东北的其他单位。
关月荷这届是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学员们的毕业去向有太多种情况,能做参考,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
“丁学文和陈立中被分去工业学院的机械专业,学这个出来,怎么也得分去工厂吧?”不然不就是浪费了?
关月荷依然摇头,说不一定,得看他们毕业时候是什么情况。
不说远的,就说她,工作和所学的专业是沾不上边的。还有很多来自农村的农民学员,他们接受了三年的大学教育,最后还是回到乡下从事农业生产。更有被分配到城里单位、但自己申请回乡下的知青学员……
关月荷觉得,现在的大学,和她姐、和丁学文想象中的、期待的大学,或许是不一样的。
林思甜说她想得多了,“都是进的大学读书,能有什么不一样?和你一样,进去了就学习不就行了?”
但不是每个班都像他们第一届的外语系,几乎都是解放军学员啊。
这话题怪沉闷的,关月荷不打算多想,收拾好了碗筷,就招呼林思甜一起去澡堂。
“在家洗澡方便,但还是去澡堂搓一搓得劲。”
俩人带着换洗的衣物直奔卓越服装厂的澡堂,关月荷一进去,就被胡同里的大妈发现了,“月荷来了,我找月荷搓去,你这挠痒痒似的。”
关月荷在这个澡堂也是混出点名气来了,她不见得都认识这里的大妈,但来搓澡的大妈们几乎都认识她。
搓搓背,还能听听大妈们聊长湖街道上各个单位的新鲜事。
“你们胡同那个姓金的后爹,真把他媳妇儿前头生的儿子给踹河里弄没了?”
关月荷:“……”
这过去不到三小时吧,外头都传得这么离谱了?!
“没有的事,就是上自行车不小心给扫到了水沟里,人好好的。”
大妈们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听关月荷的解释,凑一块儿神神秘秘地分析金洪昌为啥非要把继子给干掉……
等关月荷带着洗好的衣服回二号院时,金洪昌和孙家旺一大一小正在门前搓衣服。
这半路父子看着关系挺不错的,但不知道金洪昌要是知道外头的人怎么传他的坏话,会不会气得把乱说的人给踹臭水沟了。
而再晚一点,其他院子的邻居带上小板凳来二号院,都聚到了二大妈家里听广播。
前段时间还是去赵大妈家的,但常大爷又一次没考到钳工七级证,心里不痛快,大家就识趣地改道去了二大妈家。
至于关月荷这里,她晚上空闲的时间,听完广播后就要开始学习,不喜欢很多人来家里吵闹。一到晚上就关上门,别人就知道她家不方便招呼邻居们做客了。
是的,她虽然毕业了,但学习没有随着学业完成而结束。
暂时没想到要学什么新的东西,所以就只能继续学习英文了。
学到整个片区统一断电,她就摇着手电筒出去上厕所,再回来刷牙睡觉。
今天曝晒了一整天的被单和枕巾还存着股香皂味。
一时头昏,错把洗澡的香皂当成了洗衣服的肥皂用,怪好闻的。
关月荷沉沉入睡,没发现自己还在傻笑。今天确实过得特别满足。
但第二天开始,她就忙到脚不沾地了。
七月好事不停,八月只有工作没有好事,显得八月格外闷热、烦躁。
最新的招工考试已经全部结束,名单也贴了出来。
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好在肖科长新换的办公桌够结实,没被拍坏掉。
银杏胡同再没人考进卓越服装厂。关月荷抹了把汗,叹了声气。
许成才也跟着重重地叹了声气,“我还以为我要当爹了,白高兴一场。”
关月荷心不在焉地回他:“那你和子兰多加油呗。”
“……算了,跟你讲不明白。我找我媳妇儿去了。”
关月荷站在一车间大门前,仰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天,盼着这场雨晚点下,好歹等她回到家了再下啊。
但老天没如她的意,她刚推着自行车出厂大门没多远,大雨就哗啦啦地倒了下来。
“哎哟!等我到家再下能咋地?”关月荷冒着大雨飞快地冲回了家。
她晾晒的衣服被收了回来,但还是被打湿了一半。
各个院子都是惊呼声:“白晾晒了!”
这场雨下到第二天清晨才结束,铺着青石板的道上是被冲干净了,但没铺青石板的道泥泞得没法落脚。
出门上班的人衣服上都蹭了些黄泥,关月荷也不例外,裤腿脏得她不忍直视。
都怪常正义,赶着上班,路过个泥坑也不减速,冲过去时她这个倒霉鬼被溅了一裤腿。要不是她也赶着去上班,真想追上去揍他一顿。
“天哪!”
一群人围在收发室门口惊呼,各个科室的人都有,连肖科长都肃着一张脸。
关月荷挤过去凑热闹,不用她问今天的报纸登了什么,谢冬雪就已经拿着报纸念了出来。
日报转载了今年一位考生的信件,并写道:“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有人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迷茫,也有政治敏锐的人察觉到了日报转载学生信件背后的深意,模糊地提醒道:“今年恢复的招生考试……”
旁边看完报纸的同事还在猜测,“那今年考上了的还能顺利上学吗?”
“谁知道呢?今年能报名考试的学生,也是群众推荐出来的,推荐了这么多人,再择优录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可不好说哦。”
关月荷的心沉了下去。
全国各地报刊都在转载日报的这条消息和考生的信件内容,几乎无人不知道、无人不悄悄讨论。
“这老天,怎么说变就变?!快快快,回家收衣服了!要下雨了!”
有人早早收好了衣服,和邻居们站在屋檐下感慨这两天雨下得大,闲着无聊,提到最近的新鲜事,就忍不住看向三号院。
“这事搞的,丁老四和老关家的大闺女还能上学去不?”
“咱就别操那份心了,反正轮不着我们家孩子上学。”靠推荐,没群众基础,靠考试,也没那文化水平。
“也是。”说话的人有些窃喜,小声道:“我就说怎么可能好事全落一家,老关家的月荷都读大学出来了,还被分去了计划科,这好事总该轮其他家了吧?”
“你少说几句吧,被江桂英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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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荷一下班,就先去邮电局发了电报问丁学文那边的情况,等汽车厂的人下班回来,就赶忙去了家里。
“爹……啊,哥,爹还没回呢?”于是就转头问大哥,“汽车厂对今年考上的工人怎么打算的?是让他们继续上学,还是重新推荐人选?”
关建国这儿也没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厂里估计还要开会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