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的新婚夫妻问题重重,而那远在S城,恩爱了几十年的夫妻之间同样冒出了不小的问题。
宁遥觉得丈夫江岩森有些不对劲,而且是毫无征兆地,在某个并无特殊之处的工作日突然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原本,岩森每晚都会向她报告他白日里进手术室后的进步,从协助递工具,到帮忙缝合伤口,后来能成功独立完成一个小手术。
岩森的喜悦每一天都在增加,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同女儿分享她爸爸彻底战胜心理障碍的好消息,可五天前的晚上,一切却突然发生了改变。
岩森沉默着返回家中,笑容勉强,对医院里的事避而不谈。
她本以为可能是发生了一个小失误,以后再多加练习就好了,可问过了老陈,她才知晓岩森在手术中并没有发生过任何失误。
他的心理障碍仿佛迎来了再次爆发,且比先前更加猖狂。
他那握住手术刀的手颤抖剧烈,他甚至开始惧怕进入手术室之中。
而这其中让宁遥最为不安的是,岩森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对她分享心事。
她对岩森这没有预兆的变化的原因一无所知。
“宁遥,我放弃做医生怎么样?”
昨晚他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她没有应和,却也没有反对,只是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她坐上了飞往京市的飞机,来寻找一名颇负盛名的心理医生。
这是陈方礼大哥给他介绍的人,听说在此人的病例中,曾经有两人有些和岩森相似的病情。
她于上午11点时分坐在了咨询室外,心中忐忑不安。
当开门声响起,她抬头去看,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位老人面容沧桑,看起来比她自己年长十多岁。
宁遥扯出微笑,点了点头,那人亦是礼貌,同样点头作为回应。
两人没有任何交谈,可江柠被那张满是故事的面容吸引,久久无法移开视线,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她这才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她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可她又确信自己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士。
因着这份熟悉感太过诡异,导致宁遥在医生面前落座后,忍不住先开口询问可上一位咨询人员的情况。
这不合规矩,医生也不必回答她的问题。
可因为宁遥是陈方礼介绍过来的人,医生便也给了她几分薄面。
只说那位女士是京市某高校的一名老教授,丈夫是很有名气的物理学院士。
“她看起来有些忧伤。”宁遥好奇回道。
“几十年前家里有了变故,夫妻两人都深受打击,日子一天天熬着,十年前便已经是满头白发,直到这两年才看开了一些。”
“唉。”宁遥听后唯有一声叹息。
“她看起来比你年长很多岁,可实际上只比你大三岁。”
宁遥不忍再听下去,那张莫名熟悉的面容,让她无法控制地生出了怜惜之情。
“所以,在我眼中,您丈夫的事情比起旁人遭受的折磨,是要幸运的多的问题。”
心理医生语气平缓,仿佛只是顺口提起。
宁遥定睛在对方的脸上,看他面露微笑,刻意放大自己亲切感的模样,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
想通过苦难比较的方式来减轻她的心理压力?这是一个合格的医生能说出来的话吗?
身为医生却毫无同理心,把旁人的苦难当成一场竞赛。
“来吧,我们现在可以正式谈一谈您丈夫的事了。”
虽然在上一个瞬间,宁遥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倾诉欲望,可她到底是不想落方礼大哥的面子,因而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对着这位‘医生’开口讲话。
墙上的分针随着她的讲述一点点地转动,她却是不知在她天不亮便匆匆离开的S城中,她的丈夫正遭遇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事故。
第 115 章
江岩森不曾想到,在三院工作的日子竟会一天比一天更加难熬。
半个多月前,在G市的机场,他不舍,却也斗志昂扬。
三院复职后,他因为自己慢慢找回了握手术刀的感觉而兴奋,亦因为自己成为副院长后有了更多补贴,能给家里人存下更多资金而激动。
可直到他意外听到昔日同事,今时下属的午间谈话,他这才知道自己成功返回三院且升任副院长并非是因为原来对他恶语相向的楼院长被调职,也不是因为他同陈方礼大哥的革命友情。
从楼院长到方礼大哥,这一切竟都是因为江柠法律上的丈夫齐思南在背后做推手。
“江副院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那姑娘以前看着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能钓上这么大的鱼。”
“哈哈,若是江柠无私一点,给我女儿传授传授经验,帮着她钓到一条哪怕小一点的鱼,我啊,就是副院长最忠诚的仆人!”
“哈哈,难道你现在就能拒绝成为他的仆人吗?掌握三院最高权力的江院长让你往东,你还能往西不成?”
“诶...其实江医生...哦不,江副院长人挺好的,大家之前不都很喜欢他,佩服他吗?”
“以前是以前,以前他是兢兢业业,不求升官发财的好医生,可现在大家才看清那不过是因为他以前没门路罢了,现在他有了一个好女婿,就要空降踩在所有人头上了。”
“陈院长不也是空降吗?”
“哼,谁不知道是为了给副院长铺路,怕直接当院长旁人不服气,便找了个空有名头没有实权的人当院长啊,亏他们两个以前还是朋友,这利用起来一点儿都不心软啊。”
“以前他可真能装啊,装的不为钱不为名,现在不仅要当副院长,还比谁都要贪钱,补贴问了一遍又一遍,唯恐少他一毛钱,真是丑陋。”
“是的是的,一大把年纪的男人不找自己的富豪女婿要钱,偏偏回到医院这种救人命的地方来求财,实在是丑陋。”
门外的江岩森没有继续听下去,抱着装了十几杯奶茶的外卖盒悄声离去。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丧失了全部的动力,一看到手术室的门便开始紧张,一踏入手术室便呼吸急促。
他不敢再同三院的人和颜悦色地交流,也不敢在妻子满眼温柔地询问时倾诉,更不敢打电话问女儿她究竟是不是为了他这个无能的父亲,才选择同那个男人领了证。
因而,在女儿两次提出要来S城探望时,他心生恐惧,扯来工作的借口拒绝了他万分疼爱又万分想念的女儿。
十多天过去,他的心病愈发严重,在三院里度日如年,觉得投向他的每一道和善目光的背后隐藏的都是对他的鄙夷。
“做无愧于旁人的事,一切评判都抛之脑后!”年轻时他的父亲母亲教会他这句话,往后从医几十年,他也一直坚守着这句话。
可为什么他会在风风雨雨几十年后,在他行将暮年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在意旁人背后评判之言的胆小鬼了呢?
或许是在他无法替代女儿承受那刺骨之痛之时,又或者早在那一场恶毒至极的医闹事件中,他所有的信仰便已破碎到他无法再重新粘合的地步。
今日一大早,妻子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便匆匆离开,他心上感到轻松,因为不用再面对她担忧的眼神。
到了办公室后,他又接到了女儿的来电。
脑中似有千重万重的思念,却只能缄口沉默,在听出了女儿问候中的担忧后,他又立刻逼迫自己主动挂断了电话。
等他煎熬到中午,悄无声息地躲到后门绿化林带的一角,点燃香烟,试图用刺痛喉咙的的方式来忘却这让他无能为力的现状时,却不想自己竟会再一次成为亡命之徒的猎物。
第116章
几个月前,披麻戴孝的陈华森手持凶器,以要为母亲复仇的名义朝他刺了过来。
那时的他被表象迷惑,自觉有罪,便没有任何反抗,而是任凭鲜血染红他身上的白色大褂。
而今日,当他再一次看到有人手拿着凶器突然出现,他的动作比大脑更快地反应了过来,迅速地跑出了那人的攻击范围之外。
“江院长,我不是坏人,您先听我说完。”
江岩森止住脚步,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侧身看了一眼,只见这怪人先是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而后手中的那把刀竟是对准了他自己的脖颈。
见此情形,他满心惊讶,脚下亦是不自主地停了下来,只听那人扯着嗓子乞求:
“您救救我的女儿,给她做个手术吧,我们夫妻家里穷,治到现在实在没钱做手术了,二院不管我女儿了,把我们一家人赶了出来,我打听后听说您慈悲心肠,是能救穷人的好大夫,这才大着胆子来找您,江院长您救救我女儿,给她做肾脏肿瘤切除手术吧...呜呜呜...”
一身破旧衣物的穷苦男人面容悲痛至极,身后是一个抱着女童的母亲。
江岩森眯眼仔细看了过去,注意到那女童面容痛苦不堪。
若是从前的江岩森看到跪地哀求的一家三口,定是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救助。
可先前的医闹事件让他明白自己的善意会变成恶人手中捅向自己的刀。
而现在的他更是无法再拿起手术刀给病人做手术。
因而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跪地哭乞求夫妻,他却是一言不发,试图抬起脚步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人见此情形,立刻声嘶力竭地朝他哭喊道:
“江院长,这只是一个肿瘤切除手术而已,您当医生的几十年里少说做过上百例,这对您没有任何难度,如果你不肯救我女儿的话,我女儿就无法活下去,那今后我和我老婆...我们两个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他一边哭诉着,竟是在江岩森无从反应之际,直接把短刀刺向了自己的左胸。
霎时间,血色渗出,独属于鲜血的气味冲了过来。
江岩森心跳立时急剧加速,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的疯子。
他想逃走,可眼前年轻力壮的男人又在他挪动脚步前,俯身向地面磕了下去。
一时间,伤口被剧烈撕扯,男人胸前的血迹扩散开,可他仿佛并未感受到任何疼痛,只顾着朝面前之人磕头求救。
如今江岩森面对如此偏执之人,心中却并非是怜惜之情,而是生出了一股浓厚的恐惧之意。
他不由得想到,若是这个画面被旁人拍下,再传到网络上,他便会再一次名声扫地。
所以,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亦是为了妻女不再因他伤神,他婉言拒绝道:
“我去帮你们问问二院的熟人,看看那里能不能给你们行个方便。”
可话音刚一落地,却听身侧传来怒吼:“你休想,你今天必须要救我女儿,不然我跟你同归于尽!”
原来,那个妇人竟是趁他被跪地磕头的男人吸引了全部心神之际,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他的身侧。
眼看着陌生女人连带着手中的凶器一起朝自己冲了过来,江岩森的心跳都近乎停滞。
这一刻,虚假的乞求表演落下帷幕,两个恶人暴露出真实面目,而他江岩森将再一次为自己的犹豫和心软付出代价。
他最爱的两个人,宁遥和江柠还能看到活着的他吗?
一瞬间的时间之内,千重万重思绪在江岩森的脑海中闪过。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短刀竟是在离他的眼珠只有一线之隔之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