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宇从床上抬起头,冲何向晚挤眉弄眼呲牙乐:“该,挑三拣四的,看茹姐怎么收拾你!”
何向晚伸手把他按趴下,手上使劲儿道:“老实儿的,不然一会儿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外面脚步声响,很快到了门口,俩人看过去,见是宋茹过来了。
她的脸色不太妙,看得何向晚心猛地一跳,果然听见她问自己:“你挑三拣四的干什么呢?”
脸色不高兴,口气也不高兴,显然是觉得他又不配合了。
何向晚垂下眼睛,他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回答至关重要,不然下一刻宋茹很可能让他回家呆着去,“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身上按来按去的,我可以按别人。”他说,声音理直气壮地,“我也受不了在陌生人面前脱衣服。”
宋茹摇头叹气,看了看手表,点头道:“行,那你躺下。”
何向晚瞪大了眼睛,床上的章宇也跟着眼珠叽里咕噜乱转,俩人一起听见宋茹说:“我来教你,你不知道别人的手按在自己身上什么感觉,你学什么?又怎么学?”
章宇从床上一咕噜坐起来,笑嘻嘻地穿上制服,冲何向晚使劲儿做了个鬼脸,跑出去了。
何向晚脸红,心想什么意思啊?
他并不想让宋茹亲自教他,她每天那么累,他压根就不想她在自己身上浪费力气。
于是他踌躇着,不太确定地问:“非得这样吗?”
宋茹看着他,口气不太好地反问:“那我叫别人来?”
不,不要别人,别人不行。
“那——我要脱衣服吗?”他问
“不脱我按什么?按你的衣服?”口气是真的很差了。
何向晚叹气,狠了狠心脱掉了上衣,趴在按摩床上。
宋茹将手消毒烘暖,走近按摩床,手轻轻地放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掌心用力,按住他的肩背。
小小的手掌,细腻温暖,贴着他的肌肤,触感如同最高等的丝绒,或是最柔软的绒毛,接触到的每一寸肌肤,都如同被天使亲吻过一般,鲜活又富有生机。
何向晚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小时候曾经有一次爸爸带他去洗热水澡,当时他小小的身体埋进热水中,那种被舒适温暖润泽了整个身心的感觉,就如同此刻他感觉到的——
不,甚至不如他此刻感觉到的。
因为那无所不在温暖的水流,如何能跟她灵活的手相比?
从她掌心接触的肌肤开始,一股股电流仿佛烟花炸开,四散蔓延,一会儿如同扶摇上了九霄,一会儿让他自九霄俯冲而下,心跟着忽上忽下地,呼吸加速,身体紧张得不敢丝毫放松……
如果让他现在翻身,他会成个笑话。
“第一遍按摩,主要是为了进行背部肌肉放松,手法从上到下,力道要不轻不重。”宋茹一边按,一边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在说什么?
完全听不清了,何向晚难受地想。
“现在感觉怎么样?”宋茹又问了一遍。
感觉上天了,他用力出了一口气,拒绝变成一个宋茹眼里的变态,自己眼里的笑话。
他使劲儿清了一下嗓子,让呼吸平静下来,简单地回答道:“挺好的。”
“背部肌肉分为几个大区,健身的人会比较了解,你第一遍按摩的时候,可以以肌肉群为单位,从斜方肌开始,向下竖脊肌,然后背阔肌,到了侧面俗称鲨鱼鳍的这个位置——”
她一边解释,一边将手按在每块解释的肌肉群上,她的手心本就细腻柔滑,在何向晚的背部揉搓,起先他还能勉强忍受,但是到了“鲨鱼鳍”的位置,这个位置通常都是痒痒肉聚集区,一番点点戳戳,何向晚触痒难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终于扭了起来。
宋茹伸手按住他的腰,问他:“乱动什么?”
何向晚从硅胶圈上抬起头,被痒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抱怨:“你故意的吗,这也按得太痒了!”
宋茹看着眼前少年委屈的嘴角,通红的脸,这副样子出现在何向晚脸上,实在违和。
宋茹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第35章 难过
何向晚看着笑得捧腹的宋茹, 语带委屈:“能不按那儿吗?”
宋茹连连点头,勉强忍住笑容:“是我的错,师傅忘了提醒你, 如果你服务客户的时候,按到了这里,记得事先提醒客户‘这里可能会有些痒’, 这样让人家心里有准备。”
何向晚嗯了一声, 记住了。
“那姐不按你的‘小鱼鳍’了, 现在我教你怎么按督脉和膀胱脉, 你学会这两个,这两个月也就够用了,别的不用学。”
她一边说, 一边手上用力, 给何向晚解释督脉和膀胱经的名字和用力手法。
这样按摩下来,整整过去半个小时,宋茹额头见汗,手臂放下的时候, 她唇角依然有笑容,但是何向晚却觉得她的笑容很勉强。
职业性的微笑, 她眼底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后续还有精油、排毒、保养和美容项目, 但是这些都跟你没关系, 你学这些就可以了, 遇到客户需要后续服务的, 就交给别人。”
何向晚从硅胶圈上侧过头, 看着她:“你很累吗?”他问。
宋茹一愣, 不懂他问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我已经学会了, 要不要我给你按?”他试探着问。
宋茹恍然一笑, 知道他以为自己累了,她摇了摇头,将T恤拿给他,催促道:“姐才上班,按你一个人就累了,姐还能靠这个吃饭?你穿上衣服,现在人少,你把章宇叫过来,他也学过,你给他按就行了。”
说完,她走出去,又坐在了电脑前。
何向晚过去叫章宇,经过宋茹身边时,见她正在电脑上折腾一个表格,表格上密密麻麻的数字。
她的操作很快,敲敲打打,中间有几个操作看着像是在拉公式,娴熟干练,竟然不是电脑小白。
她自学的?这表格是什么?营业记录吗?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茹没有吃,何向晚在小饭堂磨蹭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宋茹的人,问章宇,回答说宋茹刚刚开车走了。
“接了个电话,像是有急事儿似的。”章宇一边说一边揉着肩膀,刚刚被何向晚给按得生疼,虽然借机讹了这小子一块雪糕,但章宇还是觉得亏了,他深深怀疑何向晚是故意的。
他不信这小子给宋茹按摩,也会使这么大的力!
开车走了?
“去哪儿了?”何向晚惊讶地问,他为什么没有听见车响?
而且——而且她走了,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呢?
章宇摇头,示意坐在旁边的寇晓莹:“茹姐去哪儿又不会告诉我,你想知道,你问晓莹。”
寇晓莹停下筷子,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何向晚,等着他开口。
何向晚紧紧闭上嘴巴,不问寇晓莹,也不问任何人,而是拿起手机点开宋茹的微信,写了几句话,可点击“发送”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将“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这几个字发出去。
她既然认为没必要跟自己说一声,又问什么呢?
他是她的谁啊?
他一整个下午魂不守舍,宋茹不在的艺尚,根本就不适合他,在这里多呆一分钟他都觉得浑身难受。
他谁都不理,任何人过来跟他搭话,即便是客户,他也无精打采,懒得兜揽,而因为宋茹不在,谁都管不了他,只好凭他去了。
好容易熬到吃完晚饭,何向晚随便吃了两口,胃口不佳,食不下咽,随口跟章宇打了个招呼,就要回家。
章宇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只提醒了他一句:“记得明天给我买冰淇淋!”
明明是雪糕,现在变成冰淇淋了,中间差了起码十块钱。
何向晚心情不佳,也懒得跟章宇算账,点头向外走。
林鑫忍了他一天,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当这里是给你过家家的地方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何向晚爱理不理地看了一眼林鑫,他心想这里如果没有宋茹,给他过家家他都不会来——看久了会觉得逼仄狭窄的空间,闻久了会觉得憋闷浓郁的香气,洗头发的水声、吹头发的风机声、各种各样器械和瓶瓶罐罐的声音,吵吵闹闹的,让他觉得没劲透了。
他不跟林鑫吵架,那会让宋茹不高兴。
于是他理都不理林鑫,走出艺尚的大门。
他心情不好,十分难过,又想不出难过的由头,沿着河边向清荷花园的方向走,越走越慢,停下脚步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不五不六的酒吧门口。
那天他背着她,走了很久很久,醉酒的她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那种被信赖被依靠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依然让他心头满满的暖意。
原来是这样吗?他心想,我原来是在介意她出去了,只跟寇晓莹打了招呼,理都没理自己?
他当她是亲人,换做是他出门了,一定会跟她交代一下的——
他怕她会担心。
越是想下去,就越是难过,人生的大悲大痛,有时候会因为太突然太难受,反倒让人生出自我保护机制。
比如当初他得知父母的噩耗,就没有流一滴泪……
他当时只是想,不是真的,这些人骗他,他爸他妈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后来等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来父母了,再也没法在每个早上听见母亲亲切的呼唤、温柔的抚摸,再也没办法躺在爸爸妈妈中间,娇气又受宠地当个幸福的孩子时,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悲伤过去太久,他的心已经做好了自我保护。
而现在这种心凉的悲伤,却不一样,一点一滴地渗入内心,意识到自己对宋茹的一片心意,不过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这个认知清醒又残忍,他脚步沉重,呆立当地。
抬头的时候,见到一个肥腻高大的胖子,一张油腻嚣张的脸,这脸莫名地熟悉,何向晚盯着他,认出这人正是那天在不五不六用言语羞辱过宋茹的流氓。
何向晚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盯着那个人。
他应该继续走的,但是他竟然不想动,心情比刚才还要糟糕一百个度,手指在身边微微攥紧,目光在流氓身上梭巡着,一股恶意自心底慢慢升起。
他没有尽任何努力,克制自己体内恶意的攀升,甚至在想象着一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心情好了。
狠狠地打,让那张臭嘴流出血,最好打掉他的牙!
他脑海里的场面越是血腥,他越是心情好,他晃了晃脖子,感知着满身心的恶意流动,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他不走了,在河边找了个台阶坐下,安安静静地盯着不五不六酒吧的门口,就这样坐了两个小时。
晚上将近十点的时候,流氓终于从酒吧里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另外两个男的。
何向晚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他们走,他就走,他们停,他也跟着停,一直跟着他们进了第二家酒吧,显然这几个酒鬼到这里来续第二摊了。
何向晚看着酒吧的名字“哇”,他没进过酒吧,犹豫是在这个“哇”的外面等着那流氓,还是直接进去……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竟然是“宋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