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脑袋上落下一只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揉了几下没走，就这么圈着，有一下没一下的顺几下，顾大哥居然主动，很难得了，她的心狠狠被敲击了几下。

　　林姜然什么大道理都抛到脑后，翻过身，一下子贴在他胳膊上：“顾大哥，我爸妈一定会同意我们结婚的！”

　　“嗯，我相信，睡吧。”

　　……

　　因为一直在下雨，天阴沉沉的，规律的雨点声音像催眠曲，等她醒了，顾大哥已经上班去了，昨天晚上，她都不知道靠着他身体睡到什么时候才转身的？

　　林姜然捂着脸，好好做了心理建设，她这一个多月的努力有用的，顾大哥已经主动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甜的。

　　“小林，在家吗？我借点柴火回去烧饭。”

　　林姜然刚把早饭的锅碗刷掉，隔壁的秀凤嫂子撑着一把补过的大黑伞过来借柴火：“昨晚风雨太大，把柴火堆上压的树枝稻草塑料膜都吹掉了，早上做饭那个烟熏的受不了。”

　　林姜然跟着顾大哥回来，家里的房子翻新过，并没有哪处漏雨，屋檐连着柴房，屋檐下的一圈都是水泥的不淋雨不滑脚，柴火房只有三面墙，但屋顶很结实，里面堆的木材、分的庄稼杆子整整齐齐码着，还盖了塑料布，一点都没有潮，她才惊觉在下雨之前，顾大哥连柴房都重新弄过了，他真是闷头干事不吱声的实在人。

　　“嫂子，我给你拿木材回家。”劈好的木材经烧，林姜然装了一篓子木材给秀凤嫂子。

　　李秀凤探头看看，向崇家里翻新过，昨晚那么大的雨，家里一点没漏，真好，等天晴了，她家也得把屋顶翻翻。

　　李秀凤看这一篓子木材，够烧两三天的，心里喜欢，把伞收了聊起来：“听我家男人说，昨天闹那么大，结果公社把后湾村的五金厂收回去，但是换的经营干部还是后湾村的，公社怎么会做这种决定？”

　　这是“有人”给公社领导吹风了，昨晚顾大哥和她说，是他说服了公社领导，后湾村不换村干部是不行的，先把五金厂的干部换成有能力的村民，盈利后得到村里人的尊敬，再竞选村干部，对后湾村好，和别的村也不会总起冲突，这才是解决根本的办法。

　　李秀凤可是后湾村嫁过来的，谁知道她娘家和哪头好？

　　林姜然就说：“说明公社领导干实事，这对我们大河村有好处，嫂子你户口在大河村，大河村的水田真淹掉了，吃不上饭的是你、虎子、兰花，这次的结果对大河村有好处，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李秀凤何尝不知道呢，笑道：“今天一早，我娘家人跑来问，我也是这么回的，我娘家太老实了，不敢得罪村干部，被他们说一句就来找我打听，我就教他们一句回话，回去敷衍一下。”

　　林姜然点头：“嫂子考虑的周到，你娘家的村干部还在那位置上，最好先别得罪。”

　　得罪了，记工分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扣一点，年底要少分粮食的，哪敢得罪那些人，这么一比，大河村真是村风淳朴，顾大哥、向河、小溪、左邻右舍，在这样环境下，每个人都很好相处。

　　……

　　聊了一会，秀凤嫂子回去了，向河小溪赤着脚，从自留地里摘菜玩回来，一下雨，小溪就喜欢光着脚踩水，林姜然烧了热水给她洗脚换鞋，做午饭，下午也是困在家里没处去，一连下了三天才放晴。

　　好几家都趁天晴翻修屋顶，好在后面一直到抢收水稻都没再下雨。

　　水稻收完，小学也放假了，稻谷晒干入仓，村长叫生产队长通知有适龄高中生的人家，去晒谷场集合开会，没有这个年龄段小孩的人家，也去了不少听热闹。

　　林姜然家不用动员，一定会去的，她就在最后面旁听，大河村九十多户人家，符合条件的孩子有二十个，大部分都是愿意的，但有几户人家表示家里困难，不想上了。

　　虽然村里的补习班不收费，但真考上了高中，一个学期五块五的学杂费，咬牙还能凑上，可每个星期要带粮食、生活费，本子铅笔，再加棉床被褥、水瓶、饭盒，哪哪都是开销，尤其是有两户家里是女孩子的，死活不同意。

　　长临大哥气得拍桌子：“这学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考上了如果不出学杂费的，直接从工分里扣，再不愿意的，我把村办的厂子还给公社，这个村子我也懒得管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送孩子去考前补习，可是得罪全村的事，不愿意去的不情不愿的问：“那老师呢？教小学的能教得了初中吗？”

　　教小学语文的夏知青忙站出来：“我能带着复习语文政治和历史。”

　　文科有老师了，理科呢：“村长，谁来带孩子们的数学？总不能数学物理和化学都请一个老师回来吧？”

　　现在是暑假，按照大河村村委的条件，去乡里请老师也不是不可以。

　　林姜然正跟大家一块儿议论，关心请什么老师回来的时候，看见村长正和顾大哥说了句什么，顾大哥摇头，似乎是没同意，但是长临村长下定了决心，抱歉的拍了拍顾大哥的肩膀，然后冲着她招手：“小林，你工农兵大学毕业的，能带初中生的数学复习吗？”

　　林姜然惊愕了一下，她读的是推荐的工农民大学，水分有，但所有科目都是爸妈亲自辅导的，学得很扎实，带一个中学复习班没问题。

　　她看向顾大哥，他这会没有表示，可刚才长临大哥明显是在和他商量代课的事，顾大哥摇头拒绝，还是没拒绝掉。

　　一个多月的复习，必定是熬灯苦战，她当复习老师就得陪着给学生们讲解不会的题，会很辛苦，可能是因为这样，顾大哥没替她答应。

　　但是她受了大河村的善意，回报一点应该的，何况向河也要学呢。

　　林姜然就说：“能带，我也愿意带。”

　　散会之后顾大哥和她一起回家的，他还叹气了：“长临大哥说每个人都有长处、也有短板，你也一样，叫我不要什么都想着给你保护起来，很快就会给优点盖没了，我想想很有道理，你要觉得能带得好，那就试试。”

　　林姜然当然能带得好，村里给学生们提供复习场地、提供纸和笔，第一天复习课，村干部和公社的干部都过来旁听。

　　夏知青有点发怵，问林姜然：“林老师，上午的试听课，改成你的数学课，你能上吗？”

　　林姜然一点都不害怕，答应了，教室后面坐了五个干部，顾大哥也被拖着来听，估计是长临村长要他来看看她的本事吧？

　　她心跳有点快，很快平复下来，好好给孩子们上课。

　　复习跟正常授课不一样，要的是村里这些好久没拿课本的学生们，尽可能的通过录取考试，她要先摸一下这二十个学生的基础，就在黑板上出题，从简单到难，反复几次测验后，给这二十个学生分成三个小组，不然混在一个大班教，成绩好的觉得简单，成绩差的听不懂，根据他们自身的成绩，再单独出题、做题、讲解，每一组都能得到巩固和进步。

　　分好组了，也给学生们讲了用意：“分组没有歧视，你们学得快的可以换组，你们的竞争是这次全县的考生，每一门功课多拿一分，可能都会刷掉好几名竞争者，同样的，因为粗心大意少拿一分，可能会被别人竞争掉，不多说了，刚才我给每个组出的五道题，二十分钟收作业本。”

　　林姜然不去管后面听课的干部，教室里，她才是最大的。

　　她在课桌间巡视，看看学生们做题时的速度和反应，有个女同学没落笔，林姜然很奇怪，看了下她作业本上的名字：“绒花，你怎么不写呢？刚才分组，你成绩不错的呀。”

　　叫绒花的女孩子忙站了起来，攥着村里给发的铅笔，咬着嘴唇不说话。

　　林姜然问：“家里不敢得罪村长，让你来做做样子，中午别忘记回家做饭，天一黑就回去帮忙，是这样吗？”

　　绒花瞪大了眼睛：“林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林姜然笑：“因为我是老师呀，老师能猜中你们的心思，可能还有些同学觉得，考上了又怎么样，多读两年除了让弟妹们吃不饱，让父母更辛苦，穿着破衣服被同学们瞧不起，还不如回家下地挣工分，对吧？”

　　有一半的同学都把头低了下去，他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林老师也知道，为什么还叫他们学呢？

　　林姜然相亲之前，其实有一家条件很不错的，愿意娶她过去当儿媳妇，但是她想都没想那条路，既然都是嫁，她要自己谈个能当家做主的人家，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好过去看不起她处境、又图她漂亮的人家当受气包。

　　林姜然叫绒花坐下来，站到讲台上，说：“你们说的困难，都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可人这一辈子能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多，这次的复习班，是村里给你们这二十个人创造的机会，只要有一个人因为这次的机会改变了命运，你们今天退缩的人，要后悔成什么样子？别让自己后悔，拿出全部的力气来全力以赴！”

　　绒花不再胡思乱想了，所有的同学摒弃杂念全神贯注做题。

　　一上午的试听课，林姜然收获了五个干部的热烈鼓掌，顾大哥被拦着肩膀拉走之前，被人羡慕的夸了又夸，班里的学生对她充满敬佩，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向河自豪的说，大家都羡慕他有个好嫂嫂，下午教语文的夏知青对她尊敬起来，晚上顾大哥说她在讲台上的气势，压的他们在下面都不敢喘大气，爸爸说，知识能收获很多很多尊敬，果然没错。

　　八月中旬县里统一录取考试，大河村的二十个考生，居然全都通过了，这比例全县绝无仅有，县教育局给大河村送了奖状来。

　　林姜然和夏知青还有别的科目的老师，有单独的个人奖状，还要去县里参加表彰会呢，不过最让她高兴的，是爸妈寄来的包裹，跟着奖状一起到的！

第16章 林老师，县里说是要聘请你去……

　　林姜然跑到厨房找来剪刀，再把房门关上，爸妈能寄包裹过来，说明条件谈好了，也同意她和顾大哥的婚事。

　　公社的拖拉机等着送他们去县里参加表彰会，抽几分钟时间看一下包裹吧，不然这一去几个小时，抓心挠肝的，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很激动，又隐隐的担心，爸妈了解她，她也了解爸妈，包裹里可能有深意，她自己先看看。

　　她被包裹里十二包进口来的卫生巾惊呆了，现在的环境，进口的东西多费劲，但集体的力量没什么办不到的事，爸妈提出的要求虽然出格，但不难办，所以这包裹到了她手上。

　　她也明白了，爸妈表面上同意她的婚事，这一箱卫生巾背后的深意，是要她一年内不能怀孕生孩子。

　　这是明面上的意思，更深一层的意思，爸妈那边有信心在一年内恢复自由！恢复自由之后呢？答应好的事情还想反悔不成？

　　林姜然跟爸妈也有斗争，有时候她妥协，有时候爸妈妥协，凭着爸妈的智慧，哪怕妥协也会有附加条件，比如这次的一箱卫生巾！她想要和顾大哥结婚，就得答应爸妈一年内不可以怀孕生孩子。

　　也不是不行，可是爸妈怎么不想想，安排好了妹妹和弟弟，到她这里没来得及安排，她幸运的找到了顾大哥，稳定下来，爸妈又要让她等，等他们自由后给她把关，她尽量的去理解爸爸妈妈的关心，可心里依旧难受的很，把这一包卫生巾踢到床底下。

　　顾大哥肯定知道了，就算他一时没想到第一层深意，那层层把关的同事领导，总有一个知道，想想都好羞耻，爸妈不在乎面子，她和顾大哥不要面子的吗？

　　她闷闷不乐走去公社，连同行的夏知青都看出她有心事，说了个好消息让她高兴：

　　“林老师，我从教育局内部得到的消息，大河村这次的录取考试，数学成绩尤其亮眼，你的教学方式得到了肯定，说是要聘请你去一中代课。”

　　这次复课的有一中、二中、永安高中这三所，一中是最好，让她去一中代课，是对她水平的肯定。

　　林姜然不是很感兴趣，她其实爱享受，一个多月的复习班，那是要在大河村立足、给自己上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形象，但是让她正儿八经早出晚归，那还是算了。

　　她随口问了一句：“代课老师的工资都不高吧？五块十块的，我每天跑这么远去县里，万一累病一场不合算。”

　　夏知青说：“怎么可能五块十块，最低都有十八块，而且你代课老师，排课的时候别排太晚，不耽误你晚上回来，多好的事情，我想还想不到呢。”

　　林姜然心里在算，顾大哥给家用，十八块钱她就可以全存下来，一年也有两百来块钱了，只要上班，就有一份定量粮，而且这次爸妈寄卫生巾的事情，也给她提个醒，自己存一点钱在身上，爸妈再提什么条件，她就不那么被动了。

　　林姜然想通过后，开心的道谢：“这真是个好消息，谢谢你夏老师。”

　　夏冬至又没做什么，只是复述了听到的消息，她趁机道歉：“林老师，那回在国营饭店，我找你打听顾队长的事情，之后委托我的人就被调职了，我担心到现在，谢谢你们不计较。”

　　林姜然笑道：“我都忘记这件事情了，可能只是赶巧了，你也忘了吧。”

　　那个姓严的说是调职，其实已经被带走了，夏知青不知道她差点牵扯到严重的间谍案呢，林姜然猜过间谍目的和顾大哥之前做的事有关，但她好奇心不重，爸妈从小就教，普通人离麻烦越远越好，路边遇到吵嘴打架，都要跑的远远的。

　　从县里开完表彰会，教育局的干部和一中的校长果然找她了，请她带两个班的数学课，一天三到四节课，她提出的不坐班、不要排四点以后的课，校长根据她的家庭情况都答应了，代课老师工资一个月十八块钱，但米面粮油票和正式老师一样的发，她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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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向河跟小溪，他们俩都高兴，一个月多二两油、一斤肉，还有一份副食品票呢，林姜然每天跟着公社拖拉机早去下午回，还能给向河带菜，省了他在学校花钱买菜吃。

　　小溪也要上学，中饭是个问题，小溪说她去爱珍嫂子家吃去，之前他们大哥不在家，也经常在长临村长家吃，林姜然想好了，给口粮，每月她这一斤肉，也交给爱珍嫂子家当伙食费。

　　三个人把事情商量好了，都很高兴，林姜然拿出五块钱的预算，说明天再去一趟县城，给向河小溪买点学习用品。

　　林姜然被爸妈的行为弄的不太好的心情，因为有了份临时工作开心了些：“晚上你们想吃什么？”

　　“嫂子，我们烙饼子吃可以吗？就上回你做的韭菜馅饼，好香。”

　　做那个饼子简单呀，那就再做几个红糖馅的，小溪爱吃，她揉面，向河小溪跑去割了一把韭菜回来，三个人分工，很快把面发好、馅料调好，顾大哥也回来了。

　　林姜然两只手都是面粉，但心情好，笑眯眯的说她有工作的好消息：“顾大哥，我要去一中代课了，一个月十八块钱，还有粮油票，你开不开心？”

　　顾向崇看大的小的都这么高兴，犯难了，试着商量：“高兴是高兴，县里虽说不算远，但你上了这班，风雨无阻，下半年雨雪多，很辛苦的，你爸妈知道还得你上班补贴家用，更不乐意了。”

　　看来顾大哥知道卫生巾的深层意思了，他有他的担心，她也有她的打算。

　　林姜然别过脸没看他，手里继续捏着馅饼：“哪有不要子女、不要爱人上班的人？我爸妈的想法我知道，但我不听，你又有什么想法？”

　　看来刚才的理由，她是不信的，顾向崇拍了灶台下烧火的弟弟，向河很有眼力见站起来，还说：“大哥，老师多受人尊敬呀，嫂子是凭本事被一中邀请去的，你怎么会反对呢？”

　　顾向崇：“我是心疼你嫂子，她想去那就去吧。”

　　向河这才放心，大哥回来吃饭，那韭菜馅可就不够了，他拎着菜篮子和镰刀，要带小溪去自留地再割一点韭菜回来。

　　小溪不干：“我不去，我要留下来帮嫂子，你帮大哥，我就帮嫂子！”

　　向河脸红耳赤，生怕嫂子误会，急忙辩解：“本来没有事，你非要添油加醋，走了，让大哥大嫂把话说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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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台的烟囱正好挡了视线，林姜然探头悄悄看了眼，她今天的心情忽晴忽阴，但看到顾大哥那么好看的侧脸，她的烦恼一扫而空，不管他内心有什么理由，她说去，他也没有阻止了呀。

　　她在围裙上擦了手，跑过去刮了他的脸：“顾向崇，你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吧，我就像一条缺水的鱼，下一场雨，给我点水，我又嘚瑟起来了，没那么听话，不是你以为的那么乖巧，后悔了吗？”

　　被叫了全名，顾向崇严阵以待，可看着她竖起来毫无威慑力的外壳，忍不住的想笑，可又不敢真笑话她，不然要恼羞成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