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姜然试探着问:“你不怕姚家呀,四个儿子、那么多孙子,这在乡下都没人敢碰。”
顾向崇笑了:“我又不跟人家打架,能说则说,说不通再讲说不通的话。”
林姜然心里很高兴,顾大哥有这个底气,说明在娄婆婆的事情上,姚爷爷碰都别想碰,娄婆婆真的好厉害!不但有自保能力,还能罩着她想罩着的人。
……
但是,下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娄婆婆却失踪在山里。
夏知青急的哭了:“她说想吃香椿炒鸡蛋,想吃凉拌的马兰头,我心想再不吃这些野菜,就要过季了,赶着去山里摘,她非要去,说喜欢山里的清静,她歇息的时候,我就去找香椿头,一转身她跑不见了,就怕一失足她跌到哪个山坳里,请村长组织人手,一起进山找找。”
这不用夏知青说,村长立刻组织人进山找人,林姜然也去,找了一个小时,没人找到娄婆婆的身影,更急人了。
林姜然身上发寒,因为她想到了娄婆婆说的那个马匪儿子,被村里人好好安葬成正常的坟,马匪才没能找到尸体,没能借题发挥毁村,婆婆会去那里吗?
她上回说了害怕,难道婆婆后来又告诉了别人?到现在没人找去那儿,说明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地方,婆婆是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吗?
林姜然已经后悔过一次,这次无论如何,她要克服心里的恐惧,找过去搏一搏!
……
大家都在找娄婆婆,没人注意她,顾大哥还没接到消息,但他总会加入进山找人的队伍,顾大哥一来,绝对要她回去,或者把她看在身边。
林姜然不耽误了,马上去找那两棵缠在一起的树,踩着乱枝摸到树后面,果然杂草丛里,一排半人高的圆木桩若隐若现。
她心狂跳,默念千万不要遇到蛇虫鼠蚁,一咬牙往下走去。
沿着木桩的地上有一些粉末,她捏了一点闻,像是艾草粉和菖蒲粉,都有驱虫的效果,是娄婆婆撒的吗?
这个木桩看不到头,应该不短,她抓紧时间,顺着七拐八绕的木桩,走了十几分钟,远是不远,但绕,没有木桩真的很难找到这里。
木桩的尽头确实有一座坟,上面长满了杂草,墓碑上的字迹风化了,看不太清楚。
娄婆婆坐在自带的布垫子上,小竹篓里摆着几个馒头,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在吃。
林姜然大喜:“娄婆婆,你真在这,长临村长带着人找急死了,快跟我回去吧。”
娄婆婆回头看她一眼,坐着没起来:“傻子,快来吃馒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躲起来?”
第24章 然然?然然是你回来了吗?……
林姜然没有地方坐, 不愿意弄脏衣服,就蹲在娄婆婆身边,想看清墓碑上的字, 真看不清了,马匪的儿子应该也是马匪吧, 按照娄婆婆之前说的,不是啥好人, 因为没找到尸体, 马匪才没有借口洗劫村庄。
“婆婆,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娄婆婆把吃了一半的馒头放下来,今天活动量大, 不吃东西补充体力不行。
“因为谨慎, 因为想再给你个机会,村里人多眼杂, 你要搁我那待着超过十分钟,将来人家都要怀疑我给过你什么?”
林姜然不住点头, 娄婆婆谨慎, 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她, 她忙说:“婆婆,那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吧,长临村长他们找久了,会担心的。”
娄婆婆被催后,看着林姜然笑:“我是重活过一次的人。”
林姜然嘴巴张大,没有理解,但字面的意思她知道,就是人有了后悔的事情,恨不得能回到小时候, 然后记得所有记忆重新来过,这样就可以避免错误和遗憾,娄婆婆经历了这样的事情?
本来没风的,她怎么感觉冷呢?搓了搓胳膊:“婆婆,你这样说我有点害怕。”
娄婆婆怄的生气,这么胆小能成什么事?但这些年来,只有去年嫁过来的林姜然跟她有缘,没别的人选了。
娄婆婆放弃对话,选择一口气说出来。
“我是不幸的,被二娘使坏,从小送在乡下生活,那时候大河村一半的土地都是娄家的,我长到七八岁,开始要庄头的控制权,我对佃户好,佃户对我也好,十五岁被家里接回去,又是二娘使坏,她亲生女儿被马匪的儿子看中,就跟他说我更漂亮,把我接回去,对我好得不得了,说给我定了门好亲,送亲的队伍越走越偏僻,我才知道我被嫁到马匪窝里。”
那段往事不堪回首:“那段时间的遭遇,就不跟你这幸福的人说了,后来等到解放,我被解救出来,已经五十多了,娄家早就卷着钱财跑了,街道安排了扫大街的工作,我就这么苟活着,是没意思,但心里就是有个念头,想着哪天见到二娘,跟她同归于尽。”
“后来到了1977年,也就是今年的同一个年份,停了十年的高考突然恢复了,接着好政策很密集,79年试办出口特区,二娘的亲生女儿、我那同父异母的姐姐,风光回到老家修缮祠堂,我找个机会,和她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的那一刻,我没什么遗憾,很痛快,但不知怎的,一睁开眼睛,回到了十五岁刚进娄家门的那一天,之后二娘、姐姐,和记忆里做着一样虚伪的事,每一件都对应上了,我没多少惊讶,马上进入了状态,是重活一回也好,做了一场预知未来的梦也好,重来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赚的。”
“之后的事情你知道了,二娘的女儿嫁给了马匪儿子,我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弟弟争夺接管家业,他们比上辈子还恶毒,不过都败给我了,姐姐在马匪窝里受尽欺辱,就跟马匪们说我有钱又漂亮,马匪来抢人,哈哈,结果死在这里。”
林姜然看向坟墓,来抢人然后被娄婆婆带着几个村民反杀,埋在这坟里,马匪头目来村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借口洗劫,但是马匪洗劫了娄家。
……
娄婆婆报了仇,带上几个箱笼,雇上脚夫去了省城,做买卖、开铺子、遇贵人、留洋、再回来留在当时的广州做贸易,赚了很多财富,还收留了几个伙计,到了1936年,她突然决定加入民族复兴的大义,等到了解放后,又回到了大河村,这就是娄婆婆重来的一生。
上辈子娄婆婆活到了八十三岁,扫完大街后唯一的兴趣是看报纸,各种报纸她都定,每个版面都认真看了,一天不落,所以她知道好多事情,包括她的。
她紧张的揪手指:“婆婆,报纸上说我什么呀?不是讣告吧?”
娄婆婆笑了:“瞧你这点出息,我怎么只能找你这样的接班人?都告诉你重生的事了,就算是讣告,你不会避免吗?”
林姜然很没底气的干笑:“对哦,那婆婆你快告诉我吧。”
“你那事还早呢,要等到宣布高考恢复的消息之后,上辈子,你没来过大河村,但是你爸妈一样被带走了,你参加了第一届高考,考了全省前十的好成绩,但因为成分问题卡在录取上,这事闹的全省的报纸都刊登了,第二次登报的消息,是你接受不了跳河后,被救起来。”
林姜然被刺激的瞪眼睛:“不可能,我还不了解自己吗,不管什么环境下,我都不会做那种事,爸妈被带走后,也有一户人家想强娶,我可没要死要活,马上想办法相亲,我怎么可能跳河?”
娄婆婆说:“上辈子当个新闻看,现在看,你这小滑头把别人推下去,自己都不可能跳下去,应该有隐情吧?根据我重活一回的经验,相同的事情,会用另外的方式发生,你还有搞清楚的机会,你在我的生命中,只是报纸上看到的过客,不要为你那点小事打岔,我还要再告诉你几件,更重要的事情!”
……
林姜然蹲麻了脚,顾不上地上脏,坐了下来,抱着膝盖,认真听娄婆婆说要紧的事情。
娄婆婆指了指墓:“当年修这个墓,我就把重生的经历,写成日记一起埋在里面,几十年过去没动过,再挖出来的可信度高,应该能骗骗你男人相信,具体他们信几成、信多久,那就看以后的事情发展了。”
林姜然不可思议,那个时候,娄婆婆就为将来露馅做准备,实在太厉害了。
“三年前,时机到了,我就把向崇的身世告诉了向崇他爹,说了向崇如果不送回亲生家庭,会被迫害的莫名其妙,送回去能改变,说了几件村里即将发生的事,他爹信了,把向崇送回去,选长临当村长。”
“长临办厂、养鱼,改善乡亲们的条件,说服县里重开高中,是为了今年的高考,向崇他爹应该和长临透露过一些消息,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他跟谁都不能说出我的事。”
林姜然听愣住了,随即笑容满面,婆婆帮过顾大哥,顾大哥才有机缘出现在相亲市场,才改变了她的轨迹,跟着一起回到了大河村。
她因为婆婆改变了原本的命,更要好好听婆婆讲话,回报婆婆。
……
林姜然心悦诚服的表态:“婆婆,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您叫我做什么我会照做,按照您说的去做,只有好处。”
娄婆婆总算满意,开始说姚振安的事情。
“我的命运改变之后,姚振安是我遇到第一个伪善的人,我带他去省城,丢下他后留洋,等我回来,居然在广州的码头遇到他,上辈子他没遇到我,也是去了广州,在码头上扛包卖苦力,但很快他会靠着出卖最好的兄弟发迹,我那时候仗着重活一世,狂得不得了,就把他招到手底下,之后陆续遇到几个卖国、卖友的杂碎,我也招到手底下做事。”
“后来,到了1936年,我遇到了一些人,突然醒悟,不想玩这些无聊的游戏,要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我都快把他们给忘了的时候,姚振安托人,把那几个杂碎的下场告诉我,没有人干预,他们的命运和上辈子一样,我确实笑了,那抹讥笑被带回去,告诉了姚振安,那杂碎想起我在酒后,用看手相的借口,把他们几个的命说了出来,他越老越害怕,居然找了过来。”
“两年前,姚家大儿子回来修缮祖屋,我就知道姚振安要搞事情,我也准备起来,在上辈子看报得到的信息中,选了个人写信给他,说了几件即将发生的自然灾害,向崇一回来,姚振安跟着就回来了,我就猜到,向崇也被选来调查相关的事,我改变了向崇的命,然后选了他回来调查我,他来总比别人来强些,也算我的福报吧。”
林姜然对娄婆婆佩服的五体投地:“婆婆,我现在要怎么做?”
“你要装作不知道,继续装憨,因为有一些私事,我暂时不愿意和公家坦白,姚振安是我的麻烦,等我和向崇坦白,他和他的部门会料理掉,我还有个仇家在沪市,你要帮我对付,不然夏冬至和高启程没有好结果。”
林姜然怕自己做不到:“婆婆,您和他们俩坦白,会不会效果更好?”
“不行,那两个人加起来,没你一半机灵,傻的要命,经不住大事,我虽然对你不太满意,但那是按照我的标准,你其实很聪明,别被打击的不自信。”
林姜然自信起来,她比夏知青和高老师聪明这件事,婆婆看得没错。
“婆婆,人家在沪市,不会来大河村,我怎么帮你报仇呀?”
娄婆婆刚夸过她,这会真想骂,但还要哄她自信呢,就不骂了。
“我一坦白,向崇要在十月前回城,你正好回去解决上报纸的事,十二月的高考,你能赶上就赶,赶不上就考明年七月份的高考,相差半年而已,不打紧。”
“你能考全省前十,志愿就填报沪市的学校,应该没问题吧?等到了沪市再按我说的去做。”
……
林姜然听着娄婆婆一条条的交代,恨不得拿个纸笔记住:“婆婆,我回家默写下来,要是忘记了再问你。”
娄婆婆恨铁不成钢:“这种重要的事情,不可以留下任何记录,你默念到刻在脑子里为止!这坟里的日记,是我留着骗人的,不然我能写成文字,给自己找麻烦?”
林姜然不敢反驳:“婆婆,我会记住的。”
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娄婆婆等着下一个人来,叫林姜然先走。
“我跟向崇坦白后,大概率会被治病的借口带走,你会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我,遇事儿随机应变,我会想办法去沪市等你,在你男人跟前藏好,别叫他发现我们俩已经结盟,别的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快走吧,别叫人看见你来过这附近。”
……
娄婆婆又等了会,没等多久,顾向崇找了过来,他一个人来的,这得多细的观察和判断,才会选择没人去的地方,观察到树旁踩趴下去的杂草,这么快找到她。
娄婆婆问:“你怎么找来的?”
顾向崇看着地上的垫子,和娄婆婆脚踩的地方:“这一处是你不见了的地方,没人留在原地找,我观察了周围植被,草被踩断的树后面,有人工撒的艾草粉,顺着圆木桩找过来的。”
“你怎么不喊人来?”
顾向崇把地上的垫子捡起来,放到高一点的土堆上,扶着娄婆婆坐下:“婆婆,你今年八十一了,是不是在等个人交代事情?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就跟我说吧,我还算有点本事,能帮夏冬至和高启程解决点麻烦。”
娄婆婆叹口气,认命了:“你爹守信用,没跟你说我的事,你也别怪长临,他并不知道多少,只是把你爹交代的事情一一做到了。”
顾向崇“嗯”了一声:“我相信,重要的事情您跟我说吧。”
……
娄婆婆指了指这座坟:“重要的事情,我都按年按月按日写成了日记,埋在这里面,你找个时间挖出来,什么都明白了,有存疑的再问我,不然一点一滴的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顾向崇看着这座旧坟,土堆几十年没动过了,里面的东西做不了假,他点头:“好,我先背您出去。”
娄婆婆在顾向崇背上,感叹他稳如磐石的步子:“你是个可靠的人,我把秘密告诉了你,你保证过,要帮助夏冬至和高启程,不被姚家刁难。”
顾向崇保证:“婆婆放心,您越配合,他们俩得到的照顾就越多。”
……
娄婆婆找到了,可给人吓坏了,说是摔了,她这么大年纪最怕摔跤,县医院没这个医疗条件,要送去市里治,村里人筹钱,再加上村部拿了一部分钱,顾向崇和长临村长一起送她去。
夏知青自责的不得了,但娄婆婆不怪她:“是我自己要走动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别瞎自责了,我不在村里,你有事多和高启程商量着来,等到过年我就回来了,你和小高可要等我老婆子过年。”
夏冬至保证:“好,我跟爸妈说好,今年陪您过年。”
娄婆婆并不要他们陪着过年,是要把夏冬至和高启程留到十月份,在村子里复习,参加十二月份的考试,考完了,随便他们在哪儿过年。
她没有给他们俩留金留银,留个可靠的关系,保着他们不被欺负,还有林姜然知道内情,应该能放心了。
……
林姜然帮顾大哥收拾好了衣服鞋袜和日用品,送到了公社:“顾大哥,你这次要多久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