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仍坐在第一排,看不清身后那几排的人都是什么表情。但她能从这些人发出的声音和低语声听出来,随着片子不断播放,疲惫痕检们的士气得到了很大的提振。
这时赵向前转头看了她一眼,小声说:“是瑞河市那个案子,你破的。”
陈染点头,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车队将一个平房院子围住。
那个平房距离菜市场不远,正是傍晚人多的时候,车队刚到,就有许多人围了上来。除了车道,其他地方都是人,把路堵得死死的。
有的人实在看不到,竟爬上了周围的院墙,连路边稍粗一点的树上都挂了几个人。这些人的举动将国人喜欢看热闹的特点体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这次要抓捕的嫌疑人是瑞河市被通缉数年的强/奸犯,受害者都是儿童,这几年一直有人关注着此案。
所以凶手的指纹一被锁定,瑞河市局就召开了紧急会议。他们不仅安排了抓捕,还联系了几大媒体跟拍,以便能全程跟进抓捕过程。
事后这些跟拍内容可以发布出来以平息民愤,缓解市民们恐慌的情绪。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我是瑞河市电视台记者汪佳云,这里是东星小学强/奸案嫌疑人的抓捕现场,此案嫌疑人还涉及到十余起相似案件。这次我市公安部门得到可靠消息……”
画面上,一队警察已推开院门,旁边还有携带武器的特警陪同。
一位女记者身穿马甲,梳着清爽的马尾,携带采访设备在院门口对事件起因做了简单介绍,随后紧跟在那些警察身后进了院子。
没过多久,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被两名警察带了出来。
那人头发较软,面相柔和,戴着眼镜,乍看上去有点像是个和善的知识分子。
围观的人中间有不少人认识此人,看着他戴着手铐被警察带出来,所有认识他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是这个人?
这人平时见谁都笑呵呵的,看着脾气挺好,找他买东西也会经常给抹零。这么个随和的人竟然是害了不少孩子的强/奸犯?
有个人上了年纪,也住在附近,他跟一名警察认识,看到对方就小声问了一句:“东子,真没抓错人啊?”
“肯定没错。”那名警察不可能给这些围观的人多说,但他说得没错,他们刚才已经确认过了,没抓错人。
他们刚进屋就给这名嫌疑人取了指纹,结果片刻就出来了,此人左手食指指纹与陈染用电脑处理过的那枚是一致的。
而且这人被抓后的反应也证实了就是他,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有被抓的这一天,竟然没有挣扎,主动伸出手让警察拷上。
他妻子表现得更明显,眼睁睁看着他被警察带走,她眼里连眼泪都没有,只是恨恨地咒骂着:“杀千刀的,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一天,要不是为了孩子,我就先拿刀把你杀了!”
随着嫌疑人出来,外面围观的群众开始激动起来,本来那些人还知道把车道让出来,但人们听说这次被抓的居然是这几年让全市儿童家长害怕的强/奸犯,那些人就忍不住了,全都想往前挤,要看看这名凶手到底是谁,长什么样。
出现在屏幕上的镜头有点晃,显然拍摄中的记者也被围观群众挤到了。
眼看着周边情况开始乱起来,带队领导担心发生冲突或者踩踏事件,他便拿起喇叭,宣布道:“鉴于此次被抓捕的嫌疑人所涉及的案情重大,我们会开会研讨下,要不要对此人进行公审。具体事宜,我们将在半个月内在媒体上公布……”
公审,那就意味着,普通人也可以去观看对此人的审讯,倒也不是非得挤在这儿看不可。
其他干警也在配合着进行劝说和疏导,围观群众终于让出了一条路。
但意外再次出现,警车还没发动,有一大队人马竟拉着白色横幅从路口冲了过来。
这些人年龄不一,男女都有。
车上的刑警们看到了横幅上的内容,也看到了那些人面上的悲痛和愤怒,马上就明白了,这些人一定是这个系列强/奸案的受害人家属。
这些人之间都是有彼此联系方式的,平时经常进行集体活动,从没放弃过寻找凶手,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互相通知。
只要有一个家属知道了嫌疑人的消息,其他受害儿童家属就会全都知道。
想必,这次他们也得到了消息,知道警察找到了凶手,所以及时组织了人手跑过来蹲人。
“还我孩子!”不知是哪位家长开始呐喊,他额头上戴着白色的布条,负责办案的刑警认出来,这位家长就是半年前那起强/奸案的受害者家属。
他们家女孩跳楼了,虽然还活着,但一条腿骨折,已经不能直立行走。
他带头闯向警车,往一个个车里看,试图找到嫌疑人到底坐在哪辆车上。
“在最前边那辆。”连续找了三辆车,他都没找到人,有个小伙眼尖,先把嫌疑人找了出来。
那些受害者家长和亲戚听到这句话,就像疯了一样,冲向那辆警车,几个人合力拉开车门,竟当着警察的面将那名强/奸犯嫌疑人从车上扯下来,劈头盖脸地朝着他脸上身上打。
事发突然,警察也没想到这受害人家属会突然出现,还敢扒开警车抢人并殴打。
但这些警察大多数也成了家,有了孩子。从家长这个身份出发,他们特别理解这些受害人家长和亲属心里的恨。
养了好多年的孩子就被这个畜生给害了,哪个家长会不恨?
换成他们自己,也会想让对方偿命。
理解归理解,秩序还是要维持的,他们也不可能真让这些人当着他们的面把嫌疑人给打死。
“别打了,再打就犯法了啊。”
“可以了,可以了,出出气差不多住手吧,后边交给我们……”警察们又拉又劝,一帮人上前,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这些激动的家长给拉开。
有人叉着腿坐着路边的树上,将这景像看得一清二楚,等那名强/奸犯嫌疑人被警察从人堆里拉出来的时候,这个人的脸已经变形了,都看不出他本来长什么样子。
他身上衣服已被撕碎了好几条,胸前、腹部和腰上全都是抓破的血条和拳头打出来的青紫。
被拉出来时这人已经爬不起来,连呼吸声都微弱了不少,也不知有没有内伤。
好家伙,再打一会儿,真能把这个人给打死了。
一位老人被拉开,打不着嫌疑人,他无可奈何地要在几位刑警面前跪下,但是被人拦住了。
他流着眼泪恳求道:“政府,求你们一定为我家孩子做主啊!”
“孩子太惨了,她才七岁就遭了这个混蛋的毒手,他不是人,求你们一定要重判,让他蹲一辈子大牢。”
“要是让他出来,我也不活了,我天天蹲他家门口等着他……”
礼堂内一片肃静,在场的人看着屏幕上几十名受害者家属向那些警察恳求,要求重判那名凶手,众人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
一个指纹的背后,竟牵连着这么多人的命运。直接面对这种画面的冲击,让这些痕检不能不重新审视自己这份工作的意义。
随着警车陆续离开现场,摄像师将镜头转向了那些受害人家属。他们都没有离开现场,都肃静地站着,眼睛追随着警车慢慢走远,如同雕塑一样,都站着没动。
画面逐渐消逝,开始暗下来,主持人这才说:“看了这些悲凉又庄重的背影,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相信这些受害人家属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好在他们终于等来真相大白的一天。感谢容城市的陈染给这些受害者带来了希望,不需要我特别说明,相信大家已经知道,这次被抓捕的嫌疑人是陈染比对成功的,恭喜陈染。”
主持人再次带头向陈染鼓掌,陈染如其他人一样,从座位站起来。因为久座后突然站起会不舒服,她扶了下椅背,这个动作虽然不起眼,陈团却看出来了。
陈染也朝着几个方向一一敬礼,但这次众人给她的掌声格外响亮,好一会儿都没停。
还有几个性格活泼的还特意站起来,不仅鼓掌,还朝着陈染的方向叫好。
齐副局看着那些年轻人起哄,只笑着看热闹,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年轻多好啊,年轻才会这么大胆有活力,曾经他们也是年轻过的。就算他们是讲纪律的队伍,有时候也要适当让这些年轻人放松一下。
赵向前听着声音响个没完,只要掌声不停,陈染就不好结束敬礼这个动作。赵向前便转头说:“你们差不多得了。”
齐副局笑着小声跟陈团说:“小陈挺受欢迎啊,她要是我家孩子,我能摆上三天流水席。可惜 我没那福气。”其实齐副局孩子不差,但像陈染这样的,用千里挑一来形容都不够,一般人能比吗?
陈团笑了下,眼里却有点湿了。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会再掉眼泪了,这时也不想让人看出什么,便伸手在眼角抹了下,掩饰住自己刚才的失态。
他想法跟齐副局可不一样,按他的经验,能在一个方面达到他人所不能的境界,一定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做到。
世上没有几个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别人不行,陈染也一样。
万丈光芒的样子固然惹人羡慕,让亲人自豪,可谁能知道,她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曾吃了多少苦呢。
又过了十几分钟,会议终于结束了,陈染不知道陈团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从礼堂里出来时,并没有看到陈团,只看到齐副局和梁潮生等人在一起说话。
许久未见的彭亮也来了,小半个月没见,彭亮黑了不少,胡茬子也出来了,可能还没刮就来了。乍看上去,好像去非洲逃难回来一样。
“陈染,有日子没见了,你怎么还受伤了呢?没事吧?”看到陈染,沙口区刑警大队长彭亮赶紧带着梁潮生走了过来,像其他人一样,先问起了陈染的伤。
“没事,已经能正常活动了。人总有点背的时候,过去就好了。”陈染倒是看得开,笑着跟彭亮打招呼寒暄。
彭亮听说陈染后背伤口面积挺大,肯定会留疤。
但她家里都是普通人,资源可能有限,他有点不放心,就说道:“用不用我帮忙找点膏药抹上?我认识个大夫,他擅长治皮肤病,祛疤也有一手……”
陈染连忙摆手,说:“没事,是小伤,膏药我还有,如果这个不好用,我再找彭队长您帮忙,可以吧?”
这阵子想帮她打听膏药的人有好几个,连检察院那位许检都问过她,用不用他帮忙打听。这些人都清楚,皮肤对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性,想到一起去了。
这事儿梁潮生听说了,他小声跟彭亮说:“肖专家给陈染找到了膏药,听说效果很好。”
彭亮:……陈染又不是为了救肖专家受伤的,轮得到他吗?
陈染看着其他痕检陆续离场,她抓紧时间问彭亮:“听说你这次出门去找孙志成了?找到人了吗?”
“对,就是找他去了,他确实被人卖到了黑砖窑,我们在那个砖窑解救了三十四人,因为砖场的人经常给他们喂药,这些人的智力多少都受到了一些影响,反应不够灵活,但没到傻的地步。”
“我们已经把孙志成带回了容城,因为他妻子已改嫁,离开容城不知所踪,我们只能把他送到他父母家,暂时由他哥哥帮忙看管。”
“医生给他做过检查,像他那种程度,经过治疗,他有百分之六七十的可能恢复正常。”
医生说百分之六七十,那应该是保守的说法,事实可能会更高一些,陈染想。
她点头道:“能恢复就好了。”
至于孙志成妻子改嫁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孙志成父子失踪几年杳无音讯,别人都说孙志成是为了独占彩票奖金,才自导自演了这场失踪案,好带着儿子和钱远走高飞。
三人成虎,这么多人都在说,她又一直找不到孙志成父子,心态难免会受到影响,改嫁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彭亮知道她关心这个案子,不用陈染问,主动说:“孙志成儿子我们还没找到,已经向几个城市发出过协查通知了,都没查出来。”
“我们知道孙志成的地址,所以找他找得快,但他儿子被卖到了哪个地区还不清楚,只知道买主姓氏。这个查起来就要碰运气,肯定要慢一些。”
“有结果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毕竟这个案子你也是经办人之一。”
“好,那我先回去了,下午还有比赛。”陈染又聊了几句,就准备去西侧大楼209。
彭亮目送陈染离开,后知后觉地跟梁潮生说:“刚才你说的肖专家是怎么回事?他跟陈染很熟吗?”
“我也不知道啊。”梁潮生摊了摊手,摆明了要装糊涂。
这事真怪不得他,他确实不知道,没根据的事儿他可不会乱说,他是那种八卦的人吗?
陈团离开市局后,打算先去医院看看他侄子,再派人把陈染给的头发送到邻省省会他大哥那里,让他大哥大嫂和陈染做下亲子鉴定。
陈凌枫病房里住着两个病号,陈团进去时,有个病号已经出院,陈凌枫居然也在收拾行李。
“你干嘛呢,不是说还要住两天院吗?”陈团看到房间里还有一对年轻男女,那男孩他认识,是舒家的孩子,两家有些来往的。
陈凌枫和那男孩以前是高中同学,听说那男孩考上容城大学了。
这次可能是听说陈凌枫受了伤,特意过来看看,反正他们在同一个城市,也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