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信刚等人上午已来过现场,他推了陈染一把:“你过去看看。”
郭威也没来过,他就和陈染一起走到那棵杏树下。
死者两脚朝向大门口,稍微低头,便能看到她脚上的浅灰色袜子。袜子上沾着些灰土,还沾染了一些血块。
在不远处的墙边,有两只拖鞋,一只拖鞋底朝上躺在院子一个狗窝旁边,也不知是被人丢出去的,还是死者生前摔了一跤,拖鞋飞走了,这才导致她双脚踩地。
陈染来之前其实也有个疑惑,任队特意把血迹专家俞大生请过来,当然是为了对现场留下的血迹进行分析。
可是死者是吊死的,不管是自缢,还是被他人吊死并伪装成自缢现场,都不回产生很多血迹吧?
但任队不会无缘无故请人,所以现场发生的案子应该不是简简单单的自缢,可能还伴有其他问题。
等到她看到死者糊住头发的血液时,陈染明白了,确实不是简单的自缢或伪装自缢。
她注意到,在杏树与狗窝之间,有个用铸铁焊成的铁架,整体长约1米,宽约50公分,高度也有1米左右。上面铺着一层木板,晾晒着一些雪里红。
铁架子有四个腿,其中一个腿距离杏树大概有一米八左右。架子腿旁边摆着一块带有棱角的石头。
那块大石整体高约40公分,在大石一侧高达30厘米的位置有一些血迹。旁边的地面上也有几缕条形血迹,以及零散分布的血滴。
这些血迹面积较小,面积最大的两滩血泊离这个铁架子腿能有两米左右。
血泊中心还没有干涸,可见血迹形成的时间不太长,据杨法医判断,血迹有可能是在后半夜三点至五点之间形成的。
最大的一滩血泊长度约30厘米,宽度5厘米。另一滩血泊小一点,为8厘米*5厘米。两处小血泊距离很近,水泥地上有裂缝,有些血已渗到了裂缝中。
俞大生半蹲下去,瞧了瞧那两滩血泊,看到陈染和郭威都在旁边站着,就跟任队说:“这些血泊应该是从死者头部创口滴落下来的,死者伤口可能有两处,而且创伤为一次性形成。”
郭威面带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仅仅观察了一下血迹,就能看出来伤口是一次性形成的。
就不能有过二次打击吗?
看出来他心里有疑问,俞大生特意解释道:“这个其实不难理解,你们看,这两处血泊周边都没有崩溅的痕迹。如果有二次击打,血泊边缘肯定不会如此平滑。”
陈染想象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她也问道:“俞专家,这里血量不少,是不是说明,死者曾在这个位置站了一会儿?”
“对,是这样,死者受伤后,行动上肯定受到了影响,应该在这里站立了一段时间。因此有大量血从头顶伤口滴落下来,又流到了地面上,形成了血泊。”
说到这儿,俞大生走到死者身边,指着她脸上的血痕说:“你们看,死者面上也有血痕,是从额头上往下滴落下来的,这些血一直流到两腮边和鼻翼上。”
“这说明死者站立在此处时,是低着头的,所以她嘴部和灰色衬衣上部都没有血迹。”
“当然,死者头部左侧及左侧肢体和左手上也有不少血迹,证明死者当时不仅低着头,头还偏向左侧。”
现场的年轻刑警能看出来,俞大生这是特意在跟他们解释,也有教导之意。这种机会难得,他们听得都很认真。
刚来现场时他们只觉得血迹凌乱,经过俞大生这一番解释,就产生一种感觉,这些血迹好像是现场说明书,能让人分析出发生事故时的过程。
这时法医老杨在旁边说:“死者头顶伤口确实有两处,还没有给她剪掉头发,只粗略地检查了一下,不清楚伤口的详细情形,但有两个伤口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俞大生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树下的大石,提问道:“你们可以想象下当时的情况,分析一下,死者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任队在旁边催促:“快想。”
郭威等人赶紧开动脑筋,打量着院内的所有物体,以及血迹,想象着死者死亡前后的情景。
五分钟过去了,俞大生挑了挑眉,指着那几个年轻人,说:“谁先来说一说?”
杨信刚上午就来过,他有自己的思考,见俞大生问了,他便道:“从现场情况来看,死者极可能为自缢。如果是人为击打头部再把她吊到树上,这两处血泊就不会像这样规整平滑了。”
“因为死者处在北强迫状态,她会挣扎。一旦挣扎,就会有大量血迹在周围形成崩溅的血痕。这与现场情况不符,所以不支持人为吊死这种可能。”
任队看着郭威,问道:“万一死者服用了安眠或者影响神志的药物呢,这种时候应该不会挣扎了吧?”
郭威:“……确实不会,但是那块大石头棱角上有血迹,旁边的地上也有条状血迹和血滴,所以我觉得死者头上的伤是撞到石头形成的。”
任队这次就是负责挑刺的,听到郭威这么说,他故意问陈染:“你说说,好端端的人,干嘛往石头上撞?就算撞,也不能撞这么矮的石头吧?”
陈染觉得任队这个问题有点像是考校小朋友的,她指了指树下的踏脚石,说:“死者身长156,树杈高度188,她站在这块石头上试图上吊。但她中风后行动不便,一侧肢体无力,在抛甩绳子的过程中,可能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了吧?”
“从这个位置摔倒,以死者的身长,脑袋差不多正好能撞到狗窝旁边的石头。”
郭威在旁边听了,惊讶地说:“这么说确实挺合理的,然后呢?”
“然后拖鞋就飞出去了吧,你们看,拖鞋底没有血,但死者脚上的袜子有血,可能死者摔倒后爬了起来,穿着袜子站在地面上走动。”
她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没再说下去。
杨信刚恍然道:“这样就能说得通了,死者本来就没力气,摔倒后再爬起来,需要缓一会儿才能再次行动。所以她在水泥地上站了挺长时间,血泊就是这样形成的。”
俞大生本可以直接说出结论,但他这次打算带带这些年轻人,就担任了引导者的角色。
听到这里,他也知道,这些年轻刑警们已经将死者摔倒前后的过程推理出来了。
但这还不够。
树干、尼龙绳还有血泊附近的水泥地上还有多处类似于涂抹的血痕,有的血痕有手指印。他指着这些涂抹状痕迹问道:“那你们解释解释,这些痕迹是谁弄出来的?”
陈染看了看死者的左手,发现她左手上不仅有大量血迹,还有灰土和几根枯黄的草杆。
但她没有急于发言,杨信刚经过俞大生引导也猜到了答案,这次他同样没有抢答,反倒踹了下郭威,催促他:“你说话。”
郭威这才道:“死者可能一心求死,被石头撞伤后又爬起来准备自杀,这些涂抹的痕迹就是她爬起来之后陆续形成的吧。”
“因为她手上有血,爬起来后碰到哪里,哪里就会蹭上血。”
俞大生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告诉郭威:“稍后我们要做几次案件现场模拟,到时候会让人模仿死者的行为,以还原现场。”
“不如你先来做下示范,按照你们几个刚才的推演来做下模拟,演示下死者从摔倒到起身再次上吊时的情景。”
郭威:……让他模仿死者自杀的行为吗?
他不是很愿意,但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呢,做为警察他只能服从命令。
他无奈地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到树下的踏脚石上,假装站不稳,无力地摔倒在地,头挨着大石头。
随后他又两脚一蹬,做了个拖鞋被甩出去的假动作。缓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爬起,低头站着,手挪到头顶往地上一下一下甩,假装有血从脑袋上滴落下来。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体格壮实,伪装成这种虚弱无力的样子便自带喜感。要不是场合不对,小朱等人都想笑出来。
这时郭威已经地上爬起,慢慢挪到树下,再次踩到了树下的石头上。
但他个子太高了,刚站起来,脑袋就超过了树杈,为了接近死者身高,他只好半蹲下去,手在树干上摸索着,又做出甩绳子的动作。
整套流程下来,不用俞大生再做任何解释,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刚才俞大生和那几位年轻刑警的推测极可能符合死者自缢前后的情形。
郭威刚开始还不愿意上去表演,真演上了竟有点上头。绳子都甩上去了,还要做出假装自缢的动作。
俞大生笑着说:“可以了,先这样,明天咱们还得再来两遍完整过程,到时候需要找个与死者身形接近的人来模拟现场。”
“你们看,狗笼棚顶上有抛甩状血迹,应该是死者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手部摆动时甩出去的。这个痕迹在摸拟时也需要体现出来。”
任队知道,这个案子靠不上指纹,又没有目击证人,所以他们想要破案主要就是靠这些血迹。
但涉及到命案,法庭对证据的审核一定极为严格,仅靠刚才的推理是不够的。在这种证据缺失的情况下,对现场进行多次模拟就成了一种必要的手段。
到时他们需要还原现场的景物,再让人模仿死者当时的行为。模拟时为了观察血迹形成的方向路线和血泊面积,他们还得准备一些血。
这时殡仪馆的车来了,尸体很快被运走,任队说:“先留人保护现场,明天还得过来做现场模拟,咱们回去了先开个会,研究下模拟的细节。”
模拟的过程都是要记录下来、存在案卷中作为证据使用的,所以这是一件严谨的事。
众人重新上了车,开着车离开这道窄巷。
车子开出去不过七八分钟,杨信刚便注意到,窗外出现一个老宅子,有个人正站在老宅内的梯子上,用相机对房顶上的屋瓦和走兽进行拍照。
这时郭威也看见了,他惊讶地问陈染:“你看看那是不是肖专家,他爬那么高这是干嘛呢?”
陈染探头往那边看了一眼,认出了这个地址。
她出院前曾找二院那位伤科大夫谈过,胡大夫告诉她,她现在用的药膏就是从乘风路一位老大夫手上买的,挺难买。
至于有多难,胡大夫没细说,但陈染能猜到,肖明非应该是给了那个老大夫什么好处,或者是钱,或者是其他。
在这儿碰到肖明非,更让她确认了这一点。她就跟同车的任队说:“我想下去看看。”
任队这次跟他们同车,也认出了肖明非,其实他也好奇肖明非在这儿的目的。
但他得回去开会,就说:“郭威,你留下陪陈染进去看看,看完了再回队也不迟。你俩一个个子太高,一个是伤员,模拟用不上你们俩,可以先不去开会,到时候看看会议记录就行。”
“收到,任队放心,我一定把陈染好好送回去。”郭威再次充当临时保镖,陪着陈染下了车,走到大门口。
那门口挂着铜环,铜环上还有兽头,看着挺有气势的。
门半掩着,郭威抓住铜环拍了拍门,问道:“有人在吗?”
第89章 掌舵人 连价都不讲
“你们是……”敲了几下门, 陈染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裙子在腰部做了收腰的设计, 看上去身材不错。
“我们……请问你们家卖不卖药,我有个朋友介绍我来的。”陈染说。
郭威有点惊讶,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不清楚陈染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陈染肯定有她的道理, 他在旁边看戏就行了。
“买药啊,你们先进来等一下,我问问我爸。”女孩很客气, 把他们俩让进院,让他们在门口先等着。她自己跨过一进与二进之间的小门,身影转眼就不见了。
郭威往四周瞧了瞧,小声跟陈染说:“这年头还能住这么大院子,挺少见的。”
“也许是祖上传下来的吧,他们家有独门药方, 我用了感觉效果特别好, 这家人以前应该阔绰过。”
“可能吧……”郭威说到这儿, 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陈染刚才话里的意思, 转头问她:“你刚才说你用过他们家的药?你现在用的药膏就是这家的?”
陈染偏头向肖明非的方向瞧了眼,“对,就是从这家买的。”
不过不是她家人买的,是肖明非买了送给她的。这句话她暂时没告诉郭威,免得他回队了跟其他人八卦, 到时候全队的人都得知道。
肖明非这时已放下相机,从兜里拿出一个卷尺,测量着房檐边缘的斗拱和檩木。
有个年轻人扶着梯子, 正在底下碎碎念地跟肖明非说:“肖专家,你放心,于亚菲再来我一定帮你挡着。”
“不过老于头说了要请咱们在这儿吃晚饭,他要是再留饭怎么说?”扶梯子的年轻人问道。
“干完活就走,找个理由推了。”肖明非说话时并没有耽误干活,很快量完了那一片木料、瓦片以及瑞兽的尺寸,并一一记录在表格上。
郭威感觉肖明非似乎并不愿意跟这家人多打交道,但他为什么又留在这儿干活?
正疑惑着,穿白裙的女孩出来了,她手上的托盘里放着一果盘切好的哈密瓜。但她出来时似乎不情愿,是被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给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