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门,就隔成了两个世界。
陈染没有时间去感伤什么,她这个身份也不能过度共情受害人,不然时间长了她心理也承受不住。
所以她平静地点了下头,轻轻推开高欣欣所住的房门。
门刚打开,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声就传了出来。
一个女孩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都快瘦成了一把骨头,两腮下陷,显得眼睛很大,看体重也就七十斤左右的样子。
哪怕她变了样子,陈染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女孩。
“高欣欣,是你吧?你哥哥高会武一直在找你。”陈染进门后,半蹲下来,看着木床上消瘦苍白的女孩。
女孩有点恍惚,可能以为她刚才听到的是幻觉,暂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陈染猜测,她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被抓过来之后,曾无数次地幻想过有人会来救她,她哥哥能过来找她。
失望的次数多了,等到真有人过来救她出去的时候,她反倒不敢相信了。甚至会以为这又是一次幻觉。
为了让高欣欣相信,陈染拿出高会武给高欣欣写的信,说:“这是你哥哥高会武给你写的信,他找你很久了,他知道我也在找你,就让我带着这封信,等找到你的时候,再把这封信给你看。”
连续听了好几遍哥哥,高欣欣终于有了反应,呆滞的眼眶有了几丝活人气,转头看向陈染。
陈染把信轻轻放到她手上,说:“你看看吧,你哥盼着你回去呢。”
冯秋妍也在旁边说:“高欣欣,是真的,这回警察真来救我们了,那些坏人全都被抓住了。一会儿警察带我们出去。”
高欣欣半信半疑的捧着信,等她看清信上的字迹那一刻,她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片刻后,信纸就濡湿了一小片。
她怕信上的字被洇没了,赶紧用手背抹掉眼泪,贪婪地看着纸上那满满的字。
“我哥,是我哥的信,他还要我吗?”
高欣欣泣不成声,看到一半眼泪就糊住眼睛。
她枯瘦的手捂住脸,看上去极为羞惭。
这个情绪影响到了冯秋妍和另外一个女孩,两个人的神情都黯淡下来。
她们这个样子出去了,家人还能愿意接纳吗?
就算还能回家,亲戚邻居还有同学就不会笑话她们吗?
陈染一眼看穿她们的想法,事实上,她们的顾虑其实是存在的,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坦然接受孩子这样回去。如果亲戚邻居知道了,议论也少不了。
这种事,即使她是警察,她也没办法。
想到这儿,她就跟这几个女孩说:“不管怎么活,都比被人关在这里强吧?”
“冯秋妍,你们俩帮高欣欣穿下衣服鞋,如果有带的东西,都收拾好,我们得抓紧时间出去。”
“好!”听说陈染要带她们出去,几个女孩都不再犹豫。
只要能出去,让她们干什么都行。
这次营救行动,比原计划的顺利了许多倍。因为负责看守的人全都跑出去群殴了,剩下的都是男女服务员,那些人是不会卖命的,警察出现那一刻,这些服务员全都靠墙蹲下,谁都不敢乱动。
晚九点左右,四十五个女孩全都被警察带到了市局附近的招待所。
市局没那么大的地方,装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只能让这些女孩暂时在招待所住。
至于那处地下窝点,另有人过去搜查取证,陈染没去。
盛海市局临时抽调了五六个女警,陈染作为容城过来的女警,也去了招待所。
他们这次一共抓了二十多个群殴的分子,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分开审,需要不少人手。石林和任队都留在了市局协助盛海市的人,对这些嫌疑人进行讯问。
陈染和焦队手下的人在招待所给那些女孩取笔录,快到半夜时,笔录才做完。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陈凌松一直陪着,他这次没帮上大忙,但他能亲眼看着陈染办案子,他觉得很开心。
陈染刚走失那几年,家里气氛很压抑,每到年节,家里人话都很少。那时候陈凌松还小,看到大人相对无言,沉默地坐着,他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尽量减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他上小五年级时大病了一场,他爸妈才有了大的改变,醒悟到再这样下去,小的没找回来,大的孩子也会出问题。
可陈凌松心里一直没放下,他想过,妹妹被抢那一天他要是在家就好了,他就不该去别人家玩。
他跑得快,他要是在家,可以抱着妹妹跑得远远的,等大人都回来了再回家。
这些悔恨的想法时不时涌上来,已落下了心病,导致他这么大了,连对象都没谈过。
现在那些都已经过去,他感觉自己像卸下了肩头那一块大石,只期望以后一直能像现在这样,安静地陪在妹妹身边。
陈染能猜到陈凌松的心思,她站了起来说:“差不多了,先回去。”
临走前,她又跟冯秋妍说:“我已经跟容城市局的领导沟通过了,他们稍后会通知你们家里人,了解下家人的想法。过两天市局会派车过来,把你们统一接回容城。”
冯秋妍已经单独跟家里人通过了电话,她家人都挺开明,得知她安然无恙,都哭着让她回家。
她妈还说,如果在老家待不下去,以后他们全家都搬走,搬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就没事了。
所以冯秋妍现在的心态挺稳,至少比其他人都强。
“放心吧,陈警官,这些人的思想工作我帮你做。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过来。”
“行,那就拜托你了。”陈染说。
从招待所出来,陈染与陈凌松一起返回陈家。
车开到半路,陈染接到了石林的通知:“刚才我这边收到了你们河西分局二中队老吴发过来的传真,他给你传了一些照片,明早你过来看吧。”
“行,帮我收一下,我怀疑我查的那家公司可能是胡克俭弟弟在容城开的分公司,所以让老吴把那个公司主要人员的照片都发我。”
石林给陈染打电话时,正翻看着那些照片。
翻到第三张时,石林怔了下,因为他发现,第三张照片上的人跟今天他们抓的一个年轻人长得极像。
两个人年龄有差距,长得还是有差别的,但是在外人看来,他们一看就是一家人,因为骨相差不多。
如果说,老吴传过来的中年人李古跃就是胡克俭弟弟的话,那么,今天他们抓的年轻人又是谁?
是胡克俭的儿子,还是李古跃的?或者是他们的亲戚?
考虑到这时候很晚了,要是现在告诉陈染,她今晚说不定会睡不好。石林就暂时按下这事,打算次日陈染来了,再跟她说。
但陈染刚到家,舒静雅就告诉她:“染染,你爸说你想找小时候的保姆,你爸已经帮你联系了,保姆最迟明天中午能到。”
陈振江次日下午两点左右也会回家,陈染就道:“那我争取明天下午两点左右回来吧。”
陈染想好了,明天早上先去单位拿到老吴传过来的照片,再把胡克俭的照片带上。就算当年抢走她的三个人都蒙着脸,那眼睛总得露在外边吧。
可以让保姆看看这些人的眼睛,看不出来也没什么损失,要是认出来了,那就能确认,当年那些事到底是谁干的。
哪怕没有这些事,她也会继续追踪胡克俭兄弟俩。
如果再加上这些事,她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俩翻出来。
陈凌松并不知道陈染跟他爸都说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出来,陈染好像在默默筹划着什么。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可不好,他就道:“你想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你最好也跟我说说,我们是一家人。”
第124章 掌舵人 暴躁道爷
陈染能听出来, 陈凌松是认真的,这时她若继续选择隐瞒,事后陈凌松知道了, 会有被她排斥在外的感觉。
说起来,这件事实际上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他们全家的事。
于是她告诉陈凌松:“上次爸妈去容城时跟我说过, 我走失时间是七月下旬, 但福利院在院外发现我的时间是9月15号,时间差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里,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我打算查一下,看看当年闯入家中的三个人到底是谁,后续又发生了什么。”
陈凌松安静地听着,等她停下来,他才接话:“这件事我跟爸也讨论过,那些年盛海这边比较乱, 咱爸带队抓了不少人, 枪毙的就有十几个, 判刑的更多。”
“这些人和他们的家属都有嫌疑, 最近几年我跟我爸也查过一些人,都没找到什么证据。”
陈染明白了,以她爸当年担任的职位,肯定得罪了不少人,嫌疑人的范围实在太大了, 很难查。
那时候又没有现在的刑侦技术,再加上天黑,那些人又蒙着脸, 想找到确切目标,谈何容易?
这时陈凌松又道:“抢走你的人到底是谁,我现在确定不了,但你被抢后的情况,我有些猜测,你听听看合理不?”
陈染示意他说来听听,陈凌松就道:“上次在容城,我去过你小时候待的福利院,还给福利院的孩子捐了些衣服和食品。据福利院老院长回忆,当年你出现在福利院门口时,脸和手都是干净的,指甲也修剪过。”
“你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就是离家时穿的那套,应该被人洗过,也都是干净的。连小时候妈给你买的长命锁都戴在身上。”
“所以我有个猜想,就是你被那几个人抢走后,发生了一些变故,有多种可能,要么是你自己从那几个人手中逃脱,并且被好心人发现,辗转送到了福利院外;”
“要么是那几个绑匪中有人良心发现,没有伤害你,后来又想办法把你送到福利院附近。”
“还有可能,你被那些人送人或者卖给某户人家,但养了一段时间,那家人又不想养了……”
“总而言之,中间那一段时间,应该有人照顾过你,至于有没有打骂或者让你受委屈,暂时还不得而知。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你身上衣服鞋子都是干净的,还都是走失时穿的那一身。”
这个分析是合理的,陈染觉得事实可能就在他说的几种情况之中,“明天看到保姆时我再向她了解一些情况吧。”
陈凌松点头:“这事由你主导,如果需要我们协助,尽管张口。”
“对了,咱爸最近见了风水世家郝家老大,郝家早些年收了个旁支子弟做弟子,那个人就是天御府项目老板方敬业的御用风水师郝文涛。当初伤害你的炸弹就是这个风水师下令让人埋的。”
陈染知道郝文涛,郝文涛擅长堪舆,帮方敬业从地下挖出来不少东西,方敬业早已被抓捕,他的案子再过几个月就能开始审理,但郝文涛可能是提前算到了自己会有麻烦,早早就溜了,到现在还没有被捉拿归案。
警方已将他列为通缉犯,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消息。
“郝家老大怎么说的,他们能提供郝文涛的去向吗?”
“知道,并且他们去找过郝文涛,但郝文涛应该还在别的门派学了些东西,郝家派过去四个人,竟然没能成功把他抓住,让他逃了。”
“更离谱的是,郝家两个子弟和一个长辈都受了伤,四对一,居然没能把人制服。”
对于这件事,陈凌松觉得挺无语。自家教出来的弟子,派出去四个人都抓不回来。
也不知该说郝文涛这个邪修实力够强,还是那些正统弟子有名无实。
他又道:“郝家这个脸被打得挺疼的,看他们那个态度,就算咱爸不再要求他们找到人,他们自己也会找的,不然多没面子。不过他们也给了承诺,保证会继续追查,以清理门户。”
陈染明白,像郝文涛那种人,是有些能耐的,普通刑警想顺利抓到他,绝对不容易。
郝家人是否足够用心她不知道,但他们可能存在轻敌的情绪。
他们或许以为郝文涛是从他们门下出来的,抓他是手拿把掐的事,但从郝文涛所做的那些事来看,他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另外学点什么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