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开李璟川的手,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树下,仰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粗糙熟悉的树皮,仿佛在触摸爷爷温暖的手掌,触摸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就在这时,李璟川也走到了她身边。
他没有打扰她与老树的“重逢”,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同样落在这棵承载了她太多悲喜的树上。待她情绪稍缓,他才用一种平静中带着奇异力量的语调,缓缓开口:
“我小时候,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临时外派,曾被送到这个镇子,寄养在一户远亲家里,住了差不多半年。”
舒榆猛地转头看他,泪眼婆娑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她与爷爷拥有最多共同回忆的地方,他竟然也曾来过?
李璟川像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用那种沉稳的语调叙述,目光悠远,仿佛也陷入了回忆:“那时候,这小学还在用,这棵槐树,是附近孩子们放学后最爱聚集的地方,我也常来。”
说着,他在舒榆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做了一件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取出了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口琴,琴身的金属部分已经斑驳,透着时光流逝的痕迹。
他将口琴凑到唇边,试了试音,然后,一段生涩、断续,甚至有些磕绊,但旋律依稀可辨的童谣,在这寂静的午后、在老槐树的荫蔽下,缓缓响了起来。
那调子,赫然是舒榆记忆深处,爷爷曾坐在树下,用家乡话轻轻哼唱过的那首。
这首曲子并不广为流传,只是在这个小镇上很流行,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哼唱,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根本不会知道。
他真的在这里住过!
一曲终了,他放下口琴,目光转向完全呆住的舒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而宿命般的微光。
“可能那个时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恍惚与确信,“你就坐在某根树枝上摘槐花,而我,就在这树下,我们可能还听过同一阵风,看过同一片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只是彼此,都不知道。”
舒榆彻底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眼前这棵无比熟悉的老树,看着树下握着口琴、眼神温柔的李璟川,再看看这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着,狂跳不止,一股奇异而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李璟川曾十二三岁的时候在这边短暂的呆过,那个时候她正是五六岁爱玩的年纪 ,每天呆在爷爷家,时不时的就会来老树上,那时候她还没上小学,有时候也会扒着小学门外看里面。
原来在她最快乐、最无忧的童年时光里,在她被爷爷宠爱、在这棵树下肆意玩耍的季节里,他,李璟川,竟然也曾真实地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或许有一刻她站的地方,也是李璟川玩耍过的地方。
他们的生命轨迹,并非始于江市的偶然相遇,而是在更早、更懵懂的岁月里,就在这个对她而言意味着根与爱的地方,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无声的交汇。
那些她以为早已随风逝去的、独属于她和爷爷的珍贵记忆,忽然之间,被注入了另一重不可思议的意义。
那种萦绕不去的悲伤和仿佛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在这一刻,被这种奇妙的、温暖的宿命感极大地冲淡了。
她不再是漂浮无依的,她的过去,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与她深爱的现在,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舒榆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情绪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李璟川,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撼、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逐渐升腾的、近乎虔诚的悸动。
李璟川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俯下身,在老槐树那裸露在地表、盘根错节的巨大根部旁,在一处看起来并无异常的地方,用手开始小心地拨开一层厚厚的腐殖土和落叶。
舒榆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心跳依旧飞快。
随着泥土被一点点清理,一个约莫鞋盒大小、锈迹几乎覆盖了整个表面的深绿色铁盒的一角,赫然露了出来!那铁盒显然被埋藏了极长的岁月,几乎与黑褐色的泥土融为一体。
李璟川的动作小心而稳定,他仔细地将铁盒从泥土中完全取出,拂去表面粘附的泥土。
铁盒的扣锁已经锈死,他稍微用力,便将其掰开,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舒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靠近他,目光紧紧锁在那个充满了神秘与时光痕迹的铁盒上。
这里面会是什么?
是哪个孩子埋下的时光胶囊?
还是…与他和她,这段刚刚被揭示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奇妙缘分,有着某种更深切的关联?
李璟川在舒榆混合着紧张、期待与无尽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掀开了铁盒的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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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李璟川是真的生活在这里过还是假的[狗头]
第37章 写下秘密 我们也写个愿望进去,过几年……
铁盒的内部比想象中干燥, 衬着一层泛黄脆弱的旧报纸。
里面没有太多东西,只有几颗早已失去光泽的玻璃弹珠,一枚锈蚀的少先队徽章, 以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有些毛糙的纸条。
李璟川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条,在舒榆好奇的目光下, 缓缓展开。
纸张已经泛黄, 上面的字迹是蓝墨水的,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稚拙却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的笔触:
「我要成为比爸爸和哥哥都厉害的人。」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舒榆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身边这个男人, 在十岁出头的年纪,埋藏于此的心愿。
她抬头看他,眼神复杂, 有惊讶, 有恍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原来他那样沉稳持重的性子背后,也藏着这样一份近乎执拗的、属于少年人的好强与期许。
李璟川凝视着那张纸条,目光深邃, 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那个曾在此处埋下心事的自己。
片刻后,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轻声说:“现在看来,这愿望, 或许算是实现了一半。”
他没有具体解释是哪一半,但舒榆能懂。
他走到了足够高的位置,足以让许多人仰望, 但厉害的定义,早已不再是少年时那般单纯和绝对。
他将那张承载着过往野心的纸条轻轻放回铁盒,然后侧头看向舒榆,眼底漾开一种温暖而崭新的光芒,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写个愿望放进去?过几年,再一起回来看看,实现了没有。”
这个提议带着一种奇妙的仪式感和对未来的笃定承诺。
舒榆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期待和那份将她牢牢纳入未来的坚定,心尖像是被温泉淌过,暖意融融。
那些沉重的过往,在这一刻,似乎真的被这棵老树、被身边这个人,温柔地托住了,并且指向了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迎着他温柔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角扬起,露出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好。”
——
从老槐树下归来,那跨越时空的奇妙交汇与铁盒中尘封的愿望,像一阵温和的风,轻轻吹散了舒榆心中盘踞多年的、最厚重的阴霾之一。
她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色,沉默了很久,然后转过头,看向身旁专注开车的李璟川,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璟川,我想去看看爷爷奶奶。”
李璟川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神清澈,虽然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不再是往日提起爷爷时那种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沉重与闪躲。
李璟川什么也没问,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应道:“好,我们明天就去。”
他的回应简单干脆,没有过多的安慰,却给了她最坚实的力量。
翌日,天气依旧晴好,阳光却仿佛收敛了锋芒,变得温和而宁静。
车子驶向郊外的墓园,越靠近,周遭便越发静谧,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
墓园坐落在半山腰,苍松翠柏掩映,一排排整齐的墓碑静默地矗立在阳光下,仿佛沉眠的卫士。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淡淡香火混合的气息,一种天然的肃穆感弥漫开来。
李璟川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束提前准备好的白色菊花,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
他走到舒榆身边,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舒榆的指尖有些凉,他没有握紧,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他们沿着干净的石板小径缓缓上行。
舒榆的目光有些游离,脚步也带着些许迟疑,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李璟川配合着她的步伐,不催促,也不多言,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侧,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终于,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舒榆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前方一块灰黑色的墓碑上。
墓碑上刻着爷爷奶奶的名字,还有两张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瓷像。
瓷像里的老人,面容慈祥,带着舒榆记忆中永远不变的温和笑容。
舒榆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
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在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她微微颤抖的眼睫。
李璟川松开了她的手,将那束清新的白菊递到她手中。
她接过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迈开脚步,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到墓碑前。
舒榆弯下腰,极其郑重地,将花束轻轻放在墓前,白色的花瓣衬着灰暗的碑石,显得格外纯洁、哀婉。
然后,她就那么站着,低着头,凝视着爷爷奶奶的照片,久久地沉默。
山间的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叹息,又像是低语,李璟川站在她身后约一步之遥的地方,同样沉默着,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的背影上,将自己融入背景,给予她绝对的空间,却又确保她一回首就能看到自己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墓园里只有风声和偶尔遥远的鸟鸣。
舒榆的内心,远不如她外表看起来这般平静。
千头万绪,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口,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翻涌而上。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爷爷奶奶,我来了。
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们。
我好想你们。
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
无数个开场白在脑海中盘旋,最终,她只是用极轻极轻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唤了一声:“爷爷奶奶……”
这一声呼唤,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情感的闸门。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崩溃,而是用力眨了眨眼,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仿佛不想让爷爷看到她难过。
“爷爷,”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却努力保持着语句的连贯,“对不起,这么多年,都没敢来看您,是我不好。”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仿佛在积攒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