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烟心脏发紧,止不住想眨眼睛,可疑心眨眼的动作都太显眼了,于是只好保持静止,一动不动。
下一瞬,梁净川终于退后一步。
他侧身把手抄进短裤口袋里,平静地说:“走吧。”
应当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只是每一秒的感知都太清晰,才显得异常漫长。
蓝烟“嗯”了一声,手指放松,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客用洗手间在哪里?”梁净川问。
“旁边房间的对面。”
“好。”
梁净川转身,越过床尾,走出了房间门。
蓝烟把膏药贴装进抽屉里,检查窗户是否关牢,也跟着走出去,关灯,锁上房间门。
她背靠走廊里贴着墙纸的墙壁等了片刻,梁净川从对面的浴室里走了出来,似乎是洗了脸,皮肤和发梢都还沾着水渍。
他没看她,说道:“走吧。”
走出俞宅大门,重回到夜风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空气里草木的气息更觉馥郁。
后颈贴的膏药贴开始发热,她分不清,是因为开始生效,还是残留的某种手指的触感。
路不算远,但蓝烟还是选择叫车,仿佛是潜意识逃避再与梁净川散步。
酒吧藏在一栋白色五脚基小楼进去的巷子里,科技复古风格,墙上艺术涂鸦,橱窗陈设老式复古电视机。
吧台有DJ打碟,迷幻的地下音乐风格。酒吧里几乎都是年轻人,小型舞池里摩肩接踵。
蓝烟和梁净川走上二楼,选了角落的一桌坐下,大约是整个酒吧里,相对最安静的地方。
研究了一会儿酒单,蓝烟点了一杯店里的自创,低酒精的“Penang Sunset”。
笛形香槟杯,颜色上下分层,上层是落日橙,下层是他们傍晚看过的群青色。
蓝烟掏出手机,端起酒杯,拍了一张照,这才开始喝。
梁净川开口说了句什么。
音乐喧哗,她没有听清,于是不自觉凑近,“你说什么?”
梁净川静了一瞬,手臂撑在桌面上,也朝着她倾身。
很小的方桌,一瞬间,他的脸近在咫尺,冷白的皮肤,被染上了霓虹蓝的颜色。
几能看见他瞳孔里的光点。
梁净川说:“我说,你第一次去酒吧穿的衣服很漂亮。”
音乐鼓点节奏剧烈。
蓝烟屏息,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吸管。
蓝橙利口酒,经过喉咙,留下甜腻而微微烧灼的口感。
第一次去酒吧,是梁净川带她去的。
那是个她当时非常排斥但无能为力的意外——
高考结束,包括门禁在内的一切限制被放开,蓝烟想要尝试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卢楹一起去酒吧。
那天特意化了妆,换上了自以为符合酒吧气质的衣服,临出门时,给卢楹打电话确认碰头地点说漏嘴,被蓝骏文敏锐捕捉到“酒吧”二字。
于是,蓝骏文要求彼时正待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梁净川,带蓝烟一起去。
她自然十分不情愿,下楼后臭着脸对梁净川说,他跟着她可以,但是别想干涉她喝什么酒,跟什么人搭讪。
梁净川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没有表情地说,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酒吧是同学推荐的,但显然那位同学没什么品味,还没踏进去,蓝烟就被音响里播放的俗套的慢摇音乐劝退。
她和卢楹在进退之间徘徊时,梁净川说,跟他走。
理应是德智体美各项优良的好学生,怎会对酒吧也了如指掌,那个时候,她有过短暂疑惑,后来明白过来,应当是她此刻名字都不想提的前男友带他去过。
那间酒吧和今日的这家一样,调性不失叛逆,音乐她也喜欢。
她拿着酒单,跟卢楹两人面面相觑,旁边有个男的,似乎想要上来指点江山。一直只远远旁观的梁净川在那个当口走了过来,不很耐烦地拿过酒单,询问她们酒量如何,随后推荐了两款。
没有踩雷,她不知道那杯酒是用的什么基酒,但酸甜爽口的味道记到至今。
微醺时,两个女孩子又跑进舞池里,抱在一起乱七八糟地跳舞。
她在某个间隙注意到了梁净川,他独自一人坐在吧台那里,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偶尔朝着她们瞥来一眼,似乎在不情愿地做着监护人的工作。
玩到深夜,兴尽而归,进小区之后,她还在哼跳舞时听到的音乐。
梁净川始终不近不远地跟着她。
“……是吗?我穿了什么?”环境原因,蓝烟必须抬高声音说话。
梁净川目光停在她脸上,语句缓慢,一项一项地说道:“黑色抹胸,黑色短裙,皮靴,choker,十字架耳饰。”
分毫不差。
蓝烟视线闪烁着垂落下去,盯住了面前的酒杯,群青被她喝了一半,上下两层的颜色,正在缓慢融合,变作更绚烂的渐变色。
“你从什么时候……”
声音太小,梁净川没有听清,仿佛是下意识,他将脑袋凑得更近一些,“嗯?”
英俊到无可挑剔的五官,特写实在太具压迫感。
“你什么时候回国?”
梁净川轻笑一声,“嫌我待在这里碍你的桃花运?”
笑的时候,他的呼吸,就荡在她的鼻尖。
第27章 “烟烟。我没那么……
蓝烟又吸一口酒,把目光偏过去,去看梁净川身后墙壁上的涂鸦,“你很有自知之明。”
梁净川眉骨微扬。
蓝烟慢吞吞地说:“俞宅很豪华,我觉得它缺个女主人。”
“这儿的菜你已经吃腻了,还想长期吃?”
“等我成了俞宅的女主人,当然要请十个南城的厨子过来给我做饭,你以为呢。”
“哦。”梁净川眉眼带笑,“那刚刚俞晚成留你打麻将你怎么不打?还说不会。我没教会你吗?”
音乐声愈噪。
蓝烟似乎有点无法回想,此前与梁净川的言语交锋,是怎样一种状态。
但一定不像此刻,会有意识地斟酌句子、词语乃至语气,一次一次去试探、拓宽某种边界。
也不像此刻,语言也能制造远胜于酒精的,精神层面的晕眩。
“……说正经的,你到底留几天?”蓝烟下意识绕开了他用语言设置的路障。
“后天回去。”
“想去哪里玩?要不要给你找个地陪。”
梁净川看她。
“别看我,我要工作,不早点修完,过年都要待在这边了。”
梁净川倒也没为难她,“什么地方好玩?”
“升旗山、张弼士故居、极乐寺、姓李桥……一天的话差不多这些地方就行吧。”
“你都去过?”
“嗯。”
“和周文述?”
“……嗯。”
“这种时候就不需要工作了。”语气比她杯子里加了冰块的酒液还凉。
“我们做六休一,又不是骡马,总是要歇一下的。”
“所以是工作、休息都跟他一起。”
蓝烟真的有点扛不住他这样凉飕飕的语气,明明一句“关你什么事”就能怼回去,为什么无法说出口。
她把一直游移的视线收回来,看向他:“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我不可以有其他的选择吗?”
梁净川静了一瞬,脸上一直显得有点不正经的笑意也敛去了,诚恳说道:“抱歉。你当然有。我没想干涉你。”
他的音色一直是偏冷的,倘若缺少笑意,就如玉石跌进冰块里,冷淡得让人心生不敢呼吸的忐忑。
蓝烟张张口,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只好垂眸喝酒。
梁净川目光离开她的脸,声音也稍低了两分,混在音乐声里,稍有分神就听不清楚:“……只是我没别的选择。”
蓝烟一下紧咬吸管。
某种似曾相识的心脏失重感,她试着回想,是那回去苏城,在阁楼里,他情急抱了她。
可能是喝得急,酒杯已经见底,吸管发出空响。
蓝烟坐直身体,把酒杯往旁边挪了一下,“……回去吗?还是你想再坐一下。”
“走吧。”
蓝烟默然点头站起身。
梁净川去吧台付了账,他们推门走出酒吧,穿过小巷,又回到了寂远的街道。
耳朵仿佛适应不了这样骤然的寂静,脑袋里还有鼓噪的幻听。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