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株繁茂的非洲楝树,植立在森然的草地里。绿意仿佛流动的水,透过窗,洒落在他的白色短袖衬衫上,时有风起,不规则的浅金色光斑跟着轻轻晃动。
如果不出声打扰,大约,他可以坐在那里一直地看下去、等下去。
蓝烟出神地看了数秒,才开口:“……可以走了。”
梁净川抬眼,“好。”书页合上,放回凳子上,起身。
蓝烟同周文述打声招呼:“文述,我先出去了。”
周文述没有回头,“好。”
时间尚早,气温还不算太高,蓝烟叫一部车,先带梁净川去多春茶室,以炭烤面包和当地特色白咖啡解决早餐问题。
随意逛一逛,去往张弼士故居参观,吃过午餐,找一家冰室躲过正午最炽烈的日光,下午三点,去极乐寺参观,再辗转去升旗山看日落。
升旗山不可错过的项目,便是被称之为“小火车”的缆车系统,老式车厢,穿行于浓荫与隧道之间,不免有时空穿梭的既视感。
蓝烟这是第二次来,吸取上次的经验,带着梁净川多排了一趟,特意选了第一排的位置。
一启动,她便打开了手机相机,全程摄像。
过隧道,前窗玻璃倒映出两人身影。
蓝烟无语:“……你是不是又在拍我。”
梁净川笑:“是啊。”
下了缆车,还可步行往上,橙黄夕阳悬于天际,是她昨天喝下的那杯鸡尾酒上层的颜色。
一直走到了最高处的观景台,围栏阻隔,越过树林往下眺望,便是整个乔治市的盛景。
黄昏的光线,似融化的糖浆。
两人不说话,攀着栏杆,一直看着落日一点一点敛去刺目的亮光,变成烧尽一样的深红色,渐渐下落,直至跌入城市边缘的下方。
天光一瞬就暗了下来。
回程下山,仍然坐缆车。
这回没抢过其他游客,两人只占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玩了一整天,蓝烟不免有些许疲惫,没怎么说话。
隧道里亮了灯,进入的一瞬有些刺目,她眯住眼睛,驶出隧道的同时,转头,想问梁净川是明天上午走,还是下午走。
哪里知道,梁净川也在此时转头,似乎也要跟她说什么。
视线相对,脑袋瞬间短路。
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把目光移开,梁净川也没有。
冥冥的傍晚,灯火星点。
风声呼啸,像从心脏穿梭而过。
蓝烟忘记呼吸。
下了山,蓝烟带梁净川去吃福建面。
小到难以转身的一爿店面,巨大风扇转动,带不走丝毫暑热,即便这样,也是食客盈门,大家一边出汗,一边吃得热火朝天。
店铺前方“寄生”卖蚝煎和潮州煎蕊的小摊,点过虾面之后,蓝烟各买了一份。
两个坐在蒸笼一样的店里,蓝烟把头发编成辫子,喝了一口冰可乐,提筷说道:“上次吃饭,俞晚成提了一句,说槟城的福建面,其实是早期移民过来这边的福建人创制的。”
“你觉得,我很高兴在吃美食的时候,听到别人的名字吗?”
“俞晚成的兄弟不叫俞大器,你倒是可以改名叫梁小器。”
梁净川哼笑一声。
蓝烟不知道为什么,也莫名跟着笑了。
吃完,走到店外,梁净川叫了车,先驶去俞宅。
他下了车,把她送进了大门里面。
两人站在洋楼的檐廊下,蓝烟问:“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上午。”梁净川看她,“不用送机。”
“……我也没打算送。”
梁净川笑了笑。
壁灯幽黄,檐廊里放了一盆蒲葵,灯光照得齿梳似的影子投在地砖上。
静默须臾,梁净川说:“你们圣诞工作能完成吗?”
“估计不行。”
“如果没什么急事,我圣诞再过来。”梁净川低头,像是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半步,声音也低下去,几不可闻,“……烟烟,你还想我来吗?”
差不了多少距离,他们的鞋尖,就要挨在一起。
蓝烟克制住了眨眼和突兀后退的冲动,“……腿在你身上,我又不能决定你去哪里。”
梁净川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好像一切的情绪,都藏在晦暗的眼底深处。
似有潮水上涌,上抵心口。
蓝烟略感空气稀薄,终于忍不住捋了一下头发,别过脸,侧身退步,“……你早点休息,我进去了。”
“嗯。”
蓝烟没回头,迈进门里的脚步不自觉加快,飞快穿过走廊,到了自己房间门口。
摸出包里的钥匙,两下才插入锁孔。
花瓣型的吊灯被揿亮,她走进浴室,急切想要洗把脸。
看见洗手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白色纸袋。
纸袋里是PANPURI的洗发水、护发素和沐浴露三件套,附一张手写的卡片,内容非常简洁:
【Enjoy.
L】
通常,只有俞家帮忙打扫的佣工,会进她的房间。
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又是什么时候拜托了人送进来的?
蓝烟把卡片拿在手里,怔怔地站了片刻,走到浴室窗边。
把窄窗推开一线,视线越过草木蓊郁的庭院,看向大门口。
铸铁的门前,一道白衣的身影,影影绰绰。
下一瞬,他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游移,似乎也在定位她房间的位置。
明明知道有磨砂窗玻璃阻挡,不可能被看见,她还是倏地一下合上了窗页。
手握着窗框的把手,好一会儿才记得放下来。
第28章 “但是我想见你。……
梁净川落地之后,先回了一趟家。
相较于蓝骏文在工厂上班需定点考勤,在私企且身为中高层管理的梁晓夏,时间要相对自由得多,故收到儿子的消息,就翘了班,赶回家中。
“吃不吃面条,给你煮一碗?也有昨天的剩菜。”梁晓夏打开冰箱检查一番。
“飞机上吃过了。”
梁晓夏立马关上冰箱门,一脸的“那太好了”。
梁晓夏做饭水平是“能把食物做熟,将就能吃”这个级别的,以前她一个人带梁净川,宁愿天天带他去下馆子也懒得进厨房。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交的好几任男朋友厨艺都很不错,梁净川之前还调侃过她,是不是就是故意卡着这条标准找的。
梁净川把给蓝骏文和梁晓夏的伴手礼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递给梁晓夏。
梁晓夏这人很好取悦,小到冰箱贴,大到真丝披肩……不管什么,她收到就能高兴好一阵。唯一不收的礼物是箱包,因为自己从事这一行,很容易以业内人的眼光去挑剔一二。
今回送给她是PANPURI的洗手皂,香气浓郁,隔着塑封包装都能透出来。
梁晓夏:“好香,可以放衣柜里熏衣服。谢谢啊,你行程这么赶还记得给我带东西。”
梁净川笑说:“这个是赠品,买洗发水搭的。”
“那洗发水呢?”
“给蓝烟了。”他见梁晓夏似乎是真信了,赶紧说道,“不是赠品,我跟你开玩笑的。”
梁晓夏不在乎这个,只忧心道:“烟烟那里居住条件是不是很差啊,是不是买不到很好的洗发水啊?”
“……”
“我想给她发微信问问情况,又怕她嫌我烦。净川你这回过去看,觉得她心情怎么样?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没有?”
“还好。你也了解她,除了工作的事,别的她其实不怎么在意。”
“因为这些事会让她受伤,她只能不去在意。”梁晓夏严肃道,“就像她不爱回家,就是因为她还是很介意我们闯入她的家庭……”
梁净川默然片刻,“她至少是不讨厌你的。”
“因为她是个心善的好孩子——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之前就觉得,陈泊禹一个富家公子很不靠谱,你是烟烟的哥哥又是陈泊禹的朋友,当时怎么不拦着点?”
“……”梁净川无言以对。早年的时候,梁晓夏可是狠夸过陈泊禹,说他长得又帅,性格又好,很招人喜欢。
至于阻拦,他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哪里还有他发挥作用的余地。
“烟烟说跟他是和平分手,是这样吗?”
“……嗯。”梁净川没解释详情。蓝烟选择和平分手的说法,自然是想这件事早点尘埃落定。
“烟烟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们,这下你的朋友又把她给辜负了,哎……有时候真觉得对不起她,你平常还是能照顾就多照顾她一点。”
梁净川笑,“我不正在做吗。”
“你俩之前关系还蛮紧张的,最近是不是变好一些了?”两个小孩一顿饭说不到两句话的情况,梁晓夏都知道,也很清楚,梁净川其实是发挥了她与蓝烟之间,缓冲区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