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试着背了背,但一背起来,就压迫到了腹部,更是疼不可遏。
如果不能背,就只能靠两个人把他抬下去,这楼没有电梯,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梁净川当机立断:“直接叫救护车吧。”
他拨打了急救电话,接通以后,把手机递给了梁晓夏,让她简单描述病症和既往病史,那边接了诊,说马上赶到。
等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里,梁净川让梁晓夏把身份证、医保卡等必要证件都准备好,还把刚刚给蓝骏文吃过的药也都找了出来。
蓝骏文仍旧躺在床上,保持侧卧蜷缩的姿势,接诊台特意叮嘱过,不要擅自搬动患者,他们除了换好衣服,等救护车赶到,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梁晓夏坐在床边,一边帮蓝骏文擦汗,一边低声安抚。
梁净川看向蓝烟。
她站在白色的灯光下,整个人都有些惶惶惑惑。
梁净川一步走到她身边去,手臂垂落,找到她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又即刻松开。
她手指是凉的,指腹都是冷汗。
蓝烟恍惚地抬起头,梁净川看着她,轻声说道:“放心,不会有事。”
十来分钟,救护车赶到,动静很大,左邻右舍都被吵醒。
几个医护人员进门,给蓝骏文做了检查,根据他的症状,结合胆囊结石的病史,初步诊断为急性胆囊炎。
一架担架抬下楼,送进救护车里,梁晓夏带上证件跟车,梁净川开车载着蓝烟自行赶往医院。
过去一路沉默,蓝烟反复在手机上检索急性胆囊炎的相关信息。
停好车,蓝烟同梁净川赶往急诊中心,先一步到达的蓝骏文,已经被送往B超室。
很快出结果,胆囊显著增大,胆囊壁水肿增厚,胆囊颈部结石嵌顿,伴胆囊内胆汁淤积。
因状况很危险,拖延下去有穿孔风险,医生建议立即手术治疗。
虽是节假日,仍有值班的医护人员随时待命,所有准备工作同时进行,梁净川去办入院手续,医生给蓝骏文做麻醉评估、紧急备血等术前准备,梁晓夏和蓝烟进行术前谈话。
谈完,医生把手术、麻醉等知情同意书递过来,“你们哪位家属把字签一下。”
梁晓夏下意识接过,拿上笔又顿住,递给了蓝烟。
蓝烟愣了一下。
她把文件拿到旁边柜子上,填好了相关信息,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小时后,蓝骏文被送进急诊手术室。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三人守在手术室门口,无人出声,梁晓夏和蓝烟,如出一辙的神情凝重,即便这是一个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的常规手术。
座椅是不锈钢的,冷冰冰,坐着也硬,梁净川让梁晓夏和蓝烟回病房等,他在这儿守着,手术结束的时候给她们打电话,那时候再下来。
她们不动,说就在这里等。
梁净川不再勉强,一人去外面买了早餐过来。
温热的粥,装在杯子里。梁净川插上吸管,往她们手里一人递了一杯。
温热自指尖传来,蓝烟才察觉到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
即便没什么胃口,都还是喝了一些,热食下肚,凝肃的情绪也稍得缓解。
两小时后,手术成功完成。
蓝骏文被推回病房,接上监控生命体征的设备,挂上输液袋。
梁晓夏好几次询问,肚子还疼不疼,刀口疼不疼,蓝骏文稍有虚弱,仍是微笑着一遍一遍回答她,已经没事了,都不疼。
蓝烟叫梁晓夏先回去休息:“阿姨您一晚上没睡,我先陪一会儿,您回去睡个觉再过来吧。”
“没事,我……”
“您放心,照顾病人我很有经验。您去休息吧,都累倒了就不好了。”
前面这句话,让梁净川和梁晓夏都怔了一下。
梁晓夏说:“好,我先回去,中午过来换你们。”
蓝烟看向梁净川:“你送一下阿姨……”
“让净川一起待着,万一需要帮忙翻身,他力气大一点。都是男的也方便一点。”
蓝烟想了想,点点头。
梁晓夏离开了医院,蓝骏文也睡了过去。
蓝烟整理了一下被子,让它既能盖住蓝骏文的手,又不会碰到留置针。
双人病房,蓝骏文住在靠窗的那一床,另外那床是空着的,尚且无人入住。
蓝烟把向着窗户那一侧的床帘拉了起来,挡了挡光,方便蓝骏文休息。
她背靠玻璃窗,脑袋低垂,仍有一些神思未归的恍惚。
梁净川走到她面前,定住脚步,低头看她片刻,伸臂将她往怀里一搂。
手掌抬起来,安抚地轻拍了几下她的后背,轻声说:“已经没事了。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蓝烟骤生满腹酸涩。
此刻还想着这些是否不合时宜:昨晚真的像是草莓味的泡泡糖,吹出来的一场幻梦。
只有保持兄妹关系,他说的“一直”才会永远成立。
亲缘是更牢不可破的联结。
中午,梁晓夏过来换班。她吃过饭了,也带了住院和陪床所需的日用品。
蓝骏文已经醒了,很不好意思:“让你们没法好好过年。”
梁晓夏:“我不生气这个,我生气你体检都查出来有结石了,一直拖着不处理。”
蓝烟帮腔:“就是。”
蓝骏文只好笑说:“我错了。下不为例。”
梁晓夏转过身来,指一指梁净川和蓝烟,“你们两个,也赶紧给我预约体检。”
蓝烟乖乖说好。
梁晓夏叫蓝烟和梁净川先回去吃饭休息,晚一点再来。
交接了护士叮嘱的一些事项,蓝烟跟梁净川离开病房。
往门口走去的时候,蓝烟听见梁晓夏低声同蓝骏文说:“赶着过来,我妆都没化。”
蓝骏文:“你化不化都好看。”
“还好看,你看我眼睛这里的皱纹……哎,真是老了。”
“我比你大,我不是更老。”
……
如此自然、熟稔、日常,却又不失亲昵的语气,仿佛“老夫老妻”的真实写照。
蓝烟第一次没有从自己复杂的心情里,品出为已逝之人不甘心的酸涩。
晚上梁晓夏陪床,第二天蓝烟要跟她换,她说不用,不然还得拿一份洗漱用品过来,也是麻烦。
住院这几天的病号饭,除了第一天蓝骏文需要禁食,后面几天都是梁净川做好了送到医院,简单几个蒸菜,清淡、健康又好消化。
蓝骏文难得开玩笑,说自己生个亲生儿子,恐怕都不会有这样体贴。
四天后,蓝骏文出院,回家休养。
梁晓夏给他拍了张出院照,发在朋友圈里,纪念独特的“春节医院五日游”。
蓝骏文不喜张扬,梁晓夏这条消息发出去,他的朋友和工友才知道他生病的事,纷纷上门探望。
春节假期结束,蓝骏文继续休养,老领导给他批了一个月的假,让他养好了再上班。
蓝烟假期最长,初十才会复工。
初七到初九这三天,就她和蓝骏文两个人待在家里,蓝骏文指挥着她做饭,常常感叹她的这双手,做别的都能起死回生,怎么到了烹饪这件事上,就不灵光了。
仍没有什么太深入的交流,但蓝烟知道跟父亲的距离,在这么多年以后,终于稍稍拉近了一些。
初十,蓝烟回到缮兰斋。
第一天,大家都没什么干活的状态,褚兰荪后面有个大活,需要蓝烟帮忙,先没给她派什么任务。
蓝烟待在办公室,继续整理那些书信。
褚兰荪也在,桌上音响音量调得很小,在播京剧唱段。
蓝烟看去一眼,办公室里没其他人,她忍不住说道:“师傅,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只是可能有些冒犯。”
“我这把年纪的人,很少有问题能冒犯到我了。你问吧。”褚兰荪笑说。
“师娘不在的这些年,您有想过再找一个吗?”
“……你要给我说媒啊?”
“不是!”蓝烟哭笑不得。
褚兰荪手上工作没停,“这么多年,陆陆续续一直有人给我说媒,人家是诚心看得起我,介绍的那些女士,也各有各的好,为了不拂介绍人的面子,有的我也见过面,吃过一两次饭。但说动真格,是真没有这个想法。”
“……为什么呢?”
“虽然我跟你师娘,只有十几年的缘分。但这十几年,每一天都太充实了。我每天只回忆一件事,都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她人已经不在身边了,不会觉得难过吗……”
褚兰荪笑一笑:“她在我心里就行。”
蓝烟很难不觉得震撼。
也仿佛动摇了她对于“永恒”的认知。
蜉蝣朝生暮死,可它短暂的一生,对它自己而言,就不是永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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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下了班,蓝烟都会回家去看一看蓝骏文的情况,即便不在家里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