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说话了,脸上也浮现出一层惨淡的神色。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哑然开口:“……元宵那天跟你说的。”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的句式,蓝烟“嗯”了一声。
“他们不领证,你就能接受我吗,烟烟?还是说这件事恰好给了你一个彻底推开我的理由?”
……他这个人,在某些事情上,简直敏锐得可怕。
蓝烟鼻尖发酸,有个问题她一直想问,却并不想在这个时机问出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高三。见你第一面。”语气没有一秒钟的迟疑。
蓝烟愣住,一时间不知自己是想尖叫还是想哭,生理替她做了反应,“……那你能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别领证吗?你做得到吗?……你直到现在才对我挑明,不就是因为你一直清楚知道我们的身份不可能……”
“错了,烟烟。因为你一直讨厌我……而如果陈泊禹是那个能让你幸福的人,我一辈子也不会让你知道……”
梁净川话音渐低,因为看见似有水滴大颗地砸在了地毯上,又瞬间被吸收,消失无无形。
他愣了一下,抬眼往蓝烟脸上看去,她却立即别过了脑袋。
梁净川靠近半步,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想把她身体转过来,僵持的力道只持续了一瞬,她肩膀最终塌落,头也低垂下去。
他伸臂,径直将她往怀里一揽,她手掌撑在他胸膛上,额头抵住自己手背,哑声说道:“……你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这件事才可以了结。”
梁净川不说话,伸手抬起她的脸。
蓝烟感觉到他微凉的嘴唇挨上了自己的眼角,似乎是想蹭掉不断涌出来的眼泪,氤氲的一团呼吸,浮在鼻尖,片刻,向她的嘴唇挨近。
“不要……”蓝烟扭头,更是哽咽,“……不要。”
呼吸停顿片刻,离远了。一只手抬起来,拊住她的脑袋,将她按向他的胸口。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开口:“你问我能不能阻止他们领证,我可以告诉你,烟烟,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但你不选我,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这些困难到底有多难克服,我只清楚我对你不重要,我做再多努力,都不足以使你下定决心跟我一起对抗这些困难……”
他声音愈发苦涩沙哑,静默了好一瞬,才继续说道:“不要哭了,烟烟。如果这就是你的真实意愿,我不会再勉强你。我辞职之后,会考虑接受国外的公司,美国或者加拿大,正好我舅舅就在加拿大……除了偶尔过年回来,你不需要再跟我见面。”
梁净川张了张口,仿佛还有很多的话,可别的也似乎没什么必要再说了。
他抬手,一下一下轻抚蓝烟的后背。
他都已经什么都按照她说的做了,为什么她还是在哭,是不是他才是最不称职的那一个。
心里只有茫然。
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定,也有彻底迷航的时候。
口袋里手机骤然振动。
顿了一瞬,梁净川伸手摸出手机,接通。
蓝烟听见他说:“好。马上。”
她立即把头抬了起来,转过身去,拿手掌抹了抹脸颊。
梁净川手机放回口袋,手也一并抄在里面,他看向她,情绪和语气都变得格外冷静:“我走了。”
蓝烟垂眸,只是沉默。
梁净川向着茶几看了一眼,“礼物……”
他似乎想介绍那是什么,却又觉得没必要似的住了声。
退后一步,又站立一霎,这回什么都没再说,直接转身往门口走去。
蓝烟背身而对,听见大门被不轻不重的力道关上了。
脚步声渐杳。
似乎有更庞然的情绪,挤占了痛苦的位置,她说不出那是什么,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空茫。
力气也好似被抽空,她坐了下来,手臂搭在茶几上,脑袋枕了上去。
屋里空调没开,气温很低,她感觉不到冷,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好像有一个自己抽离了出来,腾空在审视这一切,所有的情绪,都隔了一层玻璃,变得模糊难辨。
怎会有这样的“战争”,输赢两方,没有任何人觉得高兴。
明明梁净川已经如她所愿,为什么仍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使她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困难。
不知过去多久。
蜷坐的双腿被压得有些麻木,蓝烟抬起头,将要起身,看见了向日葵旁边的黑色纸袋。
手指勾住提绳,拉到自己面前。
纸袋里面,还有个浅蓝色的绒布抽绳袋,拿在手里捏了捏,里面的东西软绵绵的。
她解开抽绳拿出来,顿如石化一般地僵住。
毛绒企鹅,深蓝毛发,白色肚皮。
只是,它没有记忆中那样光秃黯旧,捏起来肚皮里面也不再那样硬硬邦邦,满是缠绕的结团。
但是,从它划痕遍布的塑料材质的蓝眼睛,可以确切知道,它就是她的那只企鹅,她的朋友“袅袅”。
它充盈、柔软,一如小时候把它抱在怀里时那样温暖。
蓝烟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抱住它,继续翻找布袋,里面果然有一张卡片。
【烟烟:
你的朋友“袅袅”,叔叔一直没扔。
我问他要了过来,找人做了修复。
不要着急跟任何事物强行告别。
人生很长,你想要的释然、忘却,总有一天会自然而然地降临。
L】
蓝烟霍然起身,双脚一阵针刺似的麻木,她没等完全消失,就跑向门口,一把抓上钥匙,打开门。
摔门,飞快往楼下跑去。
从来没有哪个瞬间,如此时这样迫切。
心脏想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自己长出翅膀,飞到楼下去,把人叫回来。
……他已经走了吗,还来得及吗?
“你在找我?”
——从楼上传来的声音。
蓝烟诧异地刹住脚步,仰头望去。
他正坐在,六楼通往天台的台阶上。
蓝烟立即转身,在他的注视中,咚咚咚地往上跑。
她在他面前的台阶上,停了下来,手掌搭住铁质的栏杆,长长地呼吸。
来不及把气息喘匀,耳膜尚在鼓噪,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问你两个问题。”
梁净川仰头看着她,搭在膝盖的手,手指交握起来。
“嗯。你问。”
蓝烟看着他的眼睛,“可以做到一辈子喜欢我吗?”
“可以。”
“你变心了我可以杀了你吗?”
“可以。”
两次一模一样的回答,每一次都没有分毫的犹豫。
感觉到心脏的搏动,蓝烟才意识到,它仿佛停拍了不止一次。
她朝梁净川伸出手。
梁净川目光下移,从她的脸,到她的手。
手心向上定格,在等待他,将她握住。
是他长久期待而无望的邀请:
我允许你流经我的生命。
允许你爱我。
梁净川握住她的手,指腹所感的温度,与他一样冰冷。
蓝烟往上轻轻一拽,他身不由己地站起身。
就这样被她牵着,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回到了门口。
手冻僵了,蓝烟连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她另只手在后方牵着梁净川,单手开门有些费劲,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将他的手松开。
锁打开,她手掌轻推,把门推开,把梁净川牵进屋里。
门被他阖上,下一瞬,他便往前一步,手臂揽住她的腰,往后把她抱进怀里。
他一直坐在楼梯上,穿得单薄,此刻浑身冰凉,散发一股寒气,只有呼吸是温热的,落在耳后。
声音微微颤抖:“烟烟。”
“嗯。”
“喜欢我吗。”
“喜欢。”
顷刻感觉到一股潮湿的热意,她转过头去,看见他眼睛被苍白的脸色衬得幽沉深黑,眼眶泛红而潮湿。
她转身,两臂搂住他的腰,“我喜欢你。”
如果还不够让他确信:“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梁净川嘴唇微微颤抖起来,睫毛更是变得簇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