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能认出是静静,但眼前人身上已经没有静静的痕迹了,她的面容上有许许多多五官,扭曲又杂乱无序地长在巴掌大的面容上,。每一个器官微微都能准确认出来自于谁,但每一个来自于过去同学朋友老师的器官,都让微微感觉到陌生。
静静沉默看着微微。
微微当时以为这是混乱之后在找回记忆,直到她陷入情感面具的污染,她所恐惧的场景变成现实一轮一轮攻击到她身上。
她不得不承认,那是失控污染在进行污染,不是朋友在找回记忆。
门里走出来的是披着朋友皮囊血肉的失控污染,她的朋友彻底消失了。
微微在那个瞬间意识到,对过去的她来说孤立与欺压是恐惧,但那远远比不上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一个朋友离开让她恐惧。
或许是恐惧的变化,让她从情感面具的攻击中坚持到教职工们赶到,她活了下来,但她也距离死不远了。
她的污染发生了变异,堵住了她自己的口舌,她变异的那部分污染日日夜夜侵蚀着她——声音、记忆、意识、认知以及灵魂。
只有在课堂测试里她才是清醒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在课堂测试里是疯得更厉害,以至于完全没有理智。
但那才是她唯一清醒的时候,她清醒接受情感面具的污染,清醒的寻找飞过楼梯间的那道阴影。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把钥匙打开四班的门,但她痛恨开门的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今年八月底她被转到101宿舍,如鸟般吵闹的声音打开了宿舍门。
堵住口舌的污染被剔除,那道阴影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大嘴巴,但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而只要还在启航,大嘴巴就跑不掉。
现在,因为员工楼污染攻击,她想起了过去,恢复了清明。她的污染在一步步走向失控,她的意志却从未有此刻清晰。
在清醒中死去,实在是一件幸运的时候。
微微伸手摸向衣领里的钥匙,犹豫自己要不要去四班,她毕竟是一班的人,可一班还在呢,而且一班现在没有门。
微微正纠结着,有声音隐隐约约穿透黑发,声音来得很快,几乎就在微微听到有声音的后两三秒钟,声音来到面前——
“哇微微,找到你了!感觉怎么样呀?还有没有理智哇?”
安溪扒开头发,强行把微微拖出来。
如果这是课堂测试的直播,就能看到:下面是一米多深的蠕动黑发,上面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其中一个红绳绑发的脑袋往前贴过去,几乎鼻尖对鼻尖。
安溪把脸凑过去,没看微微脸上那些在皮肤下蠕动的黑发,而是专注盯着微微的眼睛。
她越盯着微微的目光越闪烁,越闪烁安溪就越盯着,最后在微微受不了之前,安溪拉开点距离,点点头自信判断:
“看来理智还在。”顿了顿夸赞道:“不愧是启航优秀学生啊!”
“超厉害的!”
微微有点尴尬,但安溪还抱着她。
安溪的身体不算很热,但身上有种夏日阳光的感觉,就像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坐在上铺,安溪轻柔小心得将她的放回去,放回去的时候还轻轻揉了一下。
她那会儿应该是不清醒的状态,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她记得很清楚,就好像,好像,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很珍视她……的头发。
“我快失控了。”
微微忽然道。
安溪:“?”
她愣了一下,完全没意识到会突然听到这么句话。
“我早就应该失控了,只是老师宿管他们一直吊着我的命,让我维持在失控边缘,现在我能感受到,污染在走向失控。”
微微道:“我想葬在你为脑袋同学选择的地方,有花还有阳光。”
“不行。”安溪毫不犹豫道,
微微:“?”
她瞪大眼睛看安溪,语气里有些委屈:“为什么?”
难道安溪更喜欢那个脑袋?
安溪感觉非常莫名其妙,她道:“你理智还在,只是污染失控而已,没事的,大不了在污染彻底失控之前稀释掉污染,没有污染就不存在污染失控了。”
微微对自己后事的思考以及莫名升起的悲伤被一下冲散了,她迟疑道:“这样吗?”
“当然啦,一看就知道你上课没听讲,课本也没注意看。”安溪恨铁不成钢道:“你自己想想成为失控污染的流程是什么?”
黑发朝着一个位置涌去,层层包裹未知来客,黑发的主人在面对校外突然提问。
微微道:“没有理智、没有意识、存在本身就是污染的生物与非生物?”
“对呀!前提是什么,是没有理智呀!这说明什么?说明理智还在,就不会成为彻底失控的垃圾。”安溪痛心疾首道:“重点要抓住啊微微同学!”
微微有些茫然,“是这个意思吗?”
好像不对吧?
这句话的阅读理解答案好像不是这样的,她隐约记得是说:理智彻底失控时,无法控制平衡污染,污染的失控是必然;而污染彻底失控时,人的思维意识被污染侵蚀反噬,最终被污染吞噬,灵魂的死亡是必然。
“当然是这样!”安溪非常自信道:“你信我,从小到大这道题目,我答过无数遍了!”
微微看着安溪的表情,迟疑点点头。
假设虞老师在这里,就能告诉微微:安溪能遇到这么多遍这道题目,就说明她没有一次答对过。
但她不知道,所以她自然而然怀疑自己的记忆,以为自己浑浑噩噩太久,以至于模糊了记忆。
她选择相信安溪。
安溪毫不心虚微笑,高深莫测道:“这就对了,我是最好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失控污染!”
她说完问,“你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
微微晕晕乎乎的,安全忘记了之前那些伤春悲秋。
“太厉害了!你看看吧!你都能抓躲在暗处的敌人,污染怎么会控制不了呢?”安溪说话的工夫,往微微头上摸了摸,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好像随口一问的,根本不是特别重要的语气问:“你说你感觉污染走向失控,是什么感觉?有什么具体反应吗?”
微微沉默看着安溪。
安溪努力瞪大眼睛看回去。
“一种感觉。”
微微妥协了,她甚至说服了自己。
想想也是,安溪就算理论知识很充沛,但她毕竟没有经历过失控,问清楚情况再对症下药也是应该的。
安溪本来就是个医生啊。
“污染比过去更活跃,也更不受控制,污染对身体的负担更重。”
微微努力思考,同时另一边黑发刺穿包裹着的来人,刺穿血肉的黑发一鼓一鼓如血管般汲取血肉,那缕黑发愈发黏腻腥甜,而微微毫无察觉。
“就好像,”她看着安溪,轻声道:“它活了。”
安溪在治疗汪桃的时候,曾经思考过污染是否具有独立思维这件事,可以肯定它们有自己的偏好,但是根据偏好去肯定它们一定具有思维、具有智慧,就很不严谨了。
这种偏好的表现,都不一定是真的思维意识导致的,或许只是生命的本能运动。
毕竟没人说污染不是生命,当然有人说也没用,生命又不止只有人类。
现在微微既然这么说,就代表她可以肯定她的污染不是单纯有偏好这么简单。
安溪尝试理解:“你是说,它想要反客为主?成为你的主人?”
微微梗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就在微微犹豫着点头应下的瞬间,安溪消失在眼前,等到她再次感受到安溪的气息时,是她污染被截断的剧痛——
安溪砍断了她一截黑发。
第77章 员工楼[11]
没有人知道, 安溪在听到微微那类似于遗言的话时,内心其实是很慌乱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微微的话,又要怎么回答微微。
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微微的情况, 她不知道失控污染到底能不能彻底截断, 她不知道理智是否真的能够战胜污染的失控。
她不知道她的安慰给了微微自信,而最后又没有生路时,微微会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向结局。
她没有比此刻更深刻感受到, 十几年的生命经验实在太少。
可这里没有安息山的人,没有人知道安溪那一瞬间内心是慌乱的,没有人会站在她背后帮她解决问题。
她必须得自己面对。
安溪短暂慌乱之后,很快稳定下来, 在微微说“遗言”的时候,她做出了选择。
她不可能看着微微垂直走向失控,哪怕结局是失控, 中间也必须堆起来一道道山。
安溪大脑从未在打架之外运转如此快, 她很快想到两个例子。
一个是学校图书馆里的管理员, 他的状态是有点像濒临失控的, 污染在身体里具象化, 偶尔理智消失, 主动攻击学生。
但他还活着, 还有理智, 他或许能给微微一条清晰可靠的建议。
第二个是崇井小区里的人,不是游离也不是[井]神,而是那些居民。
那些居民的状态是在失控与未失控之间来回变换。
安溪后来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先被[井]污染, 后来又在[井]污染下灵魂与游离融合,共用一颗游离的心脏。他们的肉身是在游离的掌控下,呈现出那种状态。
问题就在于, 怎么做到的?
安溪之前思考过这个问题,想要用在濒临失控的人身上,但是崇井小区两个[神]一个比一个能骗,安溪动手也快。
她当然不后悔自己动手快,她就是想班主任容纳了[井]的大部分污染,不知道班主任能不能得到[井]的记忆,如果有的话,或许[井]记忆里有答案呢?
考验班主任的时候到了。
安溪很快做出选择,微微也的确相信了她。
这个结果让安溪庆幸,一个真正想要死的人,是不会在乎还有没有生路的,微微只要还有斗志,前路就不算完全黑暗。
安溪瞬间就支楞起来,并且迅速在说服微微的时候说服了自己。
没错!她确实从未做对过这道题,每次她的答案都是低分,但安溪不认同标准答案,她坚持自己的理解就是对的,不然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容纳污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