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来,用一次性杯子给季同学倒了杯热牛奶,“这是牛奶, 食堂阿姨送我的。”说话间给自己倒了一杯开始往里面加糖, 加得时候还不忘问季同学要不要加糖。
季同学拒绝了。
安溪加完糖, 摆好零嘴, 非常满意捧着热奶抿了一口, 继续说自己的小秘密, “我自幼在医学这方面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在我还不会走的时候, 我就知道药是吃出来的!”
她睁着眼就开始胡扯:“刚学会拿筷子, 就开始尝试治疗,我第一个治疗对象是我的好朋友。”
她们玩过家家,她是护士思思是病人。
“她有严重的失语症, 在我的治疗下,成功发出了声音。”
因为她硬要思思喝她煮得杂草,说是神药, 不喝就硬灌,僵硬的不言不语的思思当场学会骂人,把药灌进安溪嘴里,从此奠定了两人的相处基调。
“这大大震撼了年幼的我,从此我走向治疗的道路。”
致力于给山村每个人一点安溪式的热情。
“但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治疗,直到离开山村来到这里,我才知道古书上所说的大城市机会多,原来是真的。”安溪感叹道:“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之一,哦,不要在意之一,你知道的人都是会有很多可能,我的人生价值当然也有很多,比如快乐啦什么的。”
“总而言之,经过我本人这段时间的努力,我终于可以确定,我真的是个神医。”
安溪说到高兴的地方,一口气干了热奶,又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现在轮到你了,有没有可以分享给我的什么小秘密。”她随口说了一句,将零嘴推过去,热情推荐:“这个炒米,是我特意找食堂阿姨帮忙炒的,非常香!还有这个粉丝,还是你推荐我的,然后我跟阿姨用粉丝调了个凉菜,清香又脆,很好吃。”
季同学开始还有些局促,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很快就被安溪一大串推荐语吸引,不自觉就开始品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经堆积很多他尝着好吃,安溪另外包装好送给他的零食。
“我,我不能要。”季同学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来得目的,连忙道:“我是来看病,我是来请求帮助的。”
安溪闻言吃惊道:“你为什么能要?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热情将你所品尝的美食推荐给我,我欣然接受。现在你怎么就不能接受来自同样爱好的朋友的回赠呢?”
不等季同学拒绝,她紧接着开始回应后面两句话:“这里是医务室,任何一位病人都可以来治病,任何一位需要帮助的人都可以来请求帮助。”
“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确定一件事。”安溪平静看着季同学,“你生病了吗?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季同学看着安溪,他知道在他身后,还有许许多多双眼睛,像他此刻看着安溪一样,盯着他身后那扇紧闭的门。
“我不知道。”
安溪点了点头,平静道:“没关系,很多人都很难分辨自己到底哪里不舒服,又是怎么不舒服。”
季同学闻言忍不住问:“很多人都这样?”
“当然啦!”安溪挑了下眉头,像是面对不知道常识的幼童,耐心讲解道:“人的身体多么复杂,污染又那么千变万化,大部分人大部分情况下,都很难分清自己到底怎么了。”
“如果有人能够清楚说明白,那么恭喜,他生了个标准病,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被规范到课本上,有具体概念的,化抽象为具体的病状。”
安溪微笑道:“没关系,交给我,你知道的,我是神医。”
季同学脑海中就忽然响起两人最开始的对话内容,那个并不那么可信的神医成长轨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那些话变得可信起来,甚至成为安溪现在话语可靠性的佐证。
他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双眼看着安溪,又像是看着另一个人。
安溪没有错过季同学态度的转变,她明面上的表情、态度、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她问道:“首先我们先确认一件事,你有污染是吗?”
季同学顿了顿,点头。
“很好,问题变得简单了。”安溪道:“你的污染仍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季同学有些迟疑,但安溪没有催促,她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从最开始每分每秒都要有各种小动作,变成一个有温度的雕像,好像无论他迟疑犹豫多久,她始终都会这样微笑又信赖地耐心等待他。好像,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答案,在她哪里都是正常的,都是她可以轻而易举解决的。
半分钟后,季同学道:“我从来没有使用过,我们从来都没有使用过。”
安溪心中就知道季同学来这里的“病因”是什么了,她轻轻拍了下手掌,咧开嘴角夸奖道:“非常精妙的掌控力,令人钦佩的同学。”
“那么就可以排除污染问题了。”
她道。
“不,你可能误会了,就是因为我们觉得污染有问题,所以才会一直都在压制污染,所以,所以……我们听说你能够清理失控污染……”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溪温和看着他,轻声道:“所以你们想要让我清理掉你们的污染?”
季同头垂着眼睛没有回答。
“你知道什么是失控污染吗?”安溪道:“狭义上说不受控制的污染就是失控污染,但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将污染压制在体内,从未出现过失控问题,怎么能说它是失控污染呢?”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污染的可怕之处!”季同学激动道:“如果没有压制,我们都会变成怪物,会吞掉所有人的怪物!”
安溪静静等着他说完,轻声道:
“每一个污染都是这样的可怖,失控者之所以被称为垃圾,就是要给没有失控的人一个明确的、冰冷的、毫无情感可言的划分,避免人们对失控者产生可怕的怜悯以及其他的情感。”
“但在彻底失控之前,哪怕已经开始失控,只要宿主仍旧具有意识,他就不是垃圾。”安溪道:“你们是吗?”
季房飞面部不受控制抽搐,他无法说是。
“你具有思考能力,有理智,有爱好,对污染具有强大的掌控力。”安溪道:“或许唯一的问题就是对自己的污染具有恐惧心理。”
“这很正常,有人享受强大的污染,有人厌恶攻击性强的污染,当然也会有人畏惧这样的污染。”安溪说道,“你们长久以来刻意压制污染,畏惧污染,这或许是你身体可能会有的一些不舒服的表现的根源。”
“不过没关系,知道根源就能够想到办法治疗。”
季同学面部肌肉不断抽搐着,终于在安溪开始说治疗方案一二三的时候,他忍不住打断道:“抱歉!”
他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睛快速顺道:“如果你不能清理我们的污染的话,能否请您使用情感面具清理掉我们的情绪呢?”
安溪看着他,给他喝空的杯子里续了杯热奶。
“我当然可以,实际上你的两个要求我都能够做到。”安溪道:“但是我几乎不清理没有失控的生命,尤其是对方还是我的朋友,我的同学。”
“不,不需要你清理掉我们,只要用那个污染吸食我们的情绪就好。”
“你在撒谎,你从始至终都不是来治疗的,你是来求死的。”安溪道:“准确来说,你们是来请求能死在你们四班的班长遗留的污染之下的。”
安溪不等他反驳继续说道:“你一开始提出一个我做不到的清理要求,只是为了铺垫提出后一个更加温和的要求。”
“这样吧。”安溪道:“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可以灵活性调整一下我的原则,成全你们。”
安溪将热牛奶推过去,温和道:“这学期时间很长,你们有充足的考虑时间。”
季房飞喝完热牛奶离开了,四班其他学生跟着他一起离开,他们本就不是来看病的。
安溪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琢磨等从家里回来就解决四班的问题,其实还是很好解决的,她大致看过没有一个有污染问题的,那就是启航特产,心理问题。
安溪猜测他们大概率是知道自己从门里出来的,她猜测他们知道的东西也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
若是对门的情况知道多,偏向于门,他们就会像最开始那批从门里出来的人一样,污染其他同学进入用错误的钥匙打开门。
若是对原来身份的情况知道多,偏向于门外,他们就会更信赖启航教职工,寻找教职工的帮助。
正因为两边情况知道都少,又偏偏知道一点什么东西,才会沉默至今,克制本能,压制污染,如今更是来求死。
他们知道的东西里一定有他们原来的班长静静,否则不会特意来找她拐弯抹角说要用情感面具的事情。
安溪猜测大概率是她用情感面具帮助过七班之后,才引起四班人员的注意力。
怎么挖出来他们的秘密呢?
安溪往嘴里塞了颗糖,决定等回来之后再来考虑,她想着准备去收拾桌面,一回头撞到虞扶风。
“你怎么每次都悄无声息的!”
安溪先发制人。
虞扶风从她头顶越过看向四班学生离开的背影,低头问:“假期还加班?没有加班费。”
“下午好虞老师,您吃了吗?您在潜行这门技术上简直可以称为一代宗师!”安溪能屈能伸,竖起大拇指,“实在是太厉害啦!”
“那也没有。”
“没有我就哭,没有我就闹,没有我就自己拿工资。”安溪理直气壮道。
“医务室不是已经快被你搬空了吗?”
安溪立刻瞪大眼睛反驳:“那是正常消耗,不要冤枉好人哇!很伤人的心的!”
虞扶风坐下,拿了个安溪放在桌面上的零食,扔嘴里尝了尝,道:“不是我说得,是你班主任,留下字条说我给他留的报表造假,说不可能有这么多损耗。”
“我给你报上去了,上面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虞扶风取了安溪送过来的考核报告,一边看一边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是跟图书馆那位关系好吗?你把报表给他,让他给你盖个章,然后再去找你班主任。”
“你好贼。”
安溪拉着椅子坐在虞扶风对面,收到对白眼。
“老师,你跟珊瑚是不是认识?你那个印章就是她给你的吧?”
虞扶风丝毫不奇怪安溪知道印章来处,他甚至怀疑珊瑚将印章给他,就是为了告诉安溪,他跟珊瑚是相识的。
只是他想不明白,珊瑚跟安溪实打实也就接触一天不到的时间吧?或许只有几个小时?怎么就到这种程度呢?
她真的有蛊惑之类的污染?
“认识,曾经的工作伙伴。”
虞扶风没有像之前那样话里藏话,毕竟那种交流方式永远不知道从安溪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
“曾经的?”安溪道:“为什么?你们太优秀升职了,分别去了不同的岗位?”
虞扶风看向安溪,发现她是认真的,不得不说她会说话的时候确实让人愉悦,“全对。”
“我就知道。”安溪得意道:“一猜就对,太聪明了。”
虞扶风压住报告,好笑看着她,忽地屈指敲了下桌面吸引到安溪注意后,和蔼和亲询问:“之前说让你交一份报告到医务室,说明身体变化情况,你写完了吗?”
于是安溪脸上的笑容从安溪脸上转移到虞扶风脸上了。
“因为我本人就是医务室中流砥柱,所以报告我已经交给我自己了,”安溪起身语速飞快,“晚上别忘了来广场参加中秋活动,人不来也可以,但援助物资不要不到。”
话落到地上,人也走到屋外了。
虞扶风没忍住笑了,紧接着目光落在旁边废弃的记录纸上,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姓名”,就这么两个字还被划掉了。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压在手下的五份报告上,报告上都盖有两个印章。
“新城吗?”
*
时间稍纵即逝,很快就到了夜晚聚会的时间,学生们汇聚在广场,教职工都没有前来,但物资都到位了。
他们没有搬桌椅出来,而是压榨污染是藤蔓、头发诸如此类能够蔓延成长的污染在地上铺了厚厚几层蠕动的“垫子”,“垫子”上铺了新床单,以供同学们平躺赏月。
除了特殊的“垫子”,还有特殊的“桌子”,那是如蘑菇一般的污染,从“垫子”缝隙中生长而出,各个有半人高,菌盖半径也有半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