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送饭的人是谁,因为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送饭人的污染存在,也没有听到过对方出声。
……
迷路几次之后,见光终于找到了人,一个老人。
见光不知道他之前是什么样子,但是在见光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终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见光后来再也没有出去过了,他也躺在床上,再后来他的肢体变得僵硬,思维也变得僵硬,他分不出时间,也想不到去看自己的鱼乡钟。
原本他还可以进食,通过送饭判断出时间,但是后来他动不了不需要进食,送饭人从不出声,污染也隐藏很好,最后对时间的判断也没有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的时候。
禁区忽然热闹起来了,污染充斥在他周围,熟悉的“声音”传递到他身体里,见光感觉有股力量从身体里涌出来,他好像又活了。
但他不能活。
他沉默地听,沉默地感受,沉默地记住,沉默地等待。
直到,沉默中,他感受到陌生的污染气息从他床铺下突然出现,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那一刻见光只觉寒毛耸立,心跳极速攀升,在极度恐惧中他忍住尖叫。
第125章 黑暗之地[8]
见光忍住恐惧将家人支走, 他没有使用鱼乡语,极度惊惧之时,他忽然像到一个问题——
这里是鱼乡禁区, 此刻他的家人出现在这里, 就说明现在已经是祭祀的时间了。
他已经模糊了时间的感知,无法判断他家人来了多久,距离祭祀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但是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整个鱼乡的人几乎都在禁区。
床下的人不可能是外来者。
那就只能是鱼乡人。
见光因为天生污染残缺,在知道自己结局之后就没有在尝试锻炼污染,他家人从他态度中发现了他的意图,给了准备了很多书籍。
鱼乡字体经过净化演变, 从需要触摸识别,学习难度大、使用难度大,到如今只需要用污染渗入书籍, 就能够与书籍产生一种奇特的共鸣, 从而感知到文字与图画。
这种手段非常方便阅读, 但是制造难度大, 同样是祭司负责, 办公地址在时间办事处旁边, 叫:书籍制造厂。
见光的家人给见光找了很多制造厂的书籍, 他因此“看”了很多书。
见光从书籍里知道, 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黑暗之地并不只有鱼乡一个族群,甚至鱼乡内部就不止一个族群,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说为了族群,从不说为了鱼乡。
那些族群与聚集地,全部都在黑暗中灭亡, 只有他们一个族群在祭司的带领下成功苟活到现在。
见光读到这里的时候,还很疑惑,为什么祭司这么重要这么厉害,族群掌控者却另有其人?
祭司为什么不是族长?或者祭司为什么不能在族长之上?
后来见光读了更多鱼乡记录,才知道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祭司都是族群唯一的掌权者,鱼乡另外灭亡的几个族群同样也是这样。
为了延续族群,在鱼乡还存在其他族群的时候,当时一位有年轻强大的族人在游历回来之后,主动找到祭司。没有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之后他们族群有了第一任族长。
总而言之,黑暗之地目前只有鱼乡一个尚有人在的聚集地,也只有他们一个族群。
不是外来者,那就只能是他们族群的某个人。
见光如释重负,又有些愤怒不知道是谁现在搞这种恶作剧,但同时他又怀疑这是不是祭祀一个环节。
毕竟虽然他也参加过几次祭祀活动,但是关于祭品的流程,除了祭品本身大概就只有祭司与她的徒弟们知道。
见光因突发未知事件的恐惧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死亡的恐惧。
在这种恐惧之下,他将家人支了出去,在家人离开之后,他思考着说辞,就在他还在斟酌怎么开场白的时候,阴影从黑暗中流淌出来。
按理说,阴影在黑暗中是看不到的,但是眼前的阴影不同,或许不应该叫它阴影,因为它是有光的,非常非常微弱的乳白色的光,但那确实是光。
见光忘记恐惧,呆愣愣看着这光。
……
把人吓傻了?
安溪想。
她确实故意吓人的,前有融阳曦治疗成功,安溪就想要试一试,这招引起情绪波动进行治疗的办法,在鱼乡人身上有没有用。
鱼乡人又不是沐辛然那些人,安溪下手就要从重,不然很难引起情绪波动。
她成功了,在她握住见光手腕的时候,她能明显感受到见光体内污染的活跃。
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见光不仅没有声张,反而把其他人都支走,这更方便了安溪。
她顺便又试了试容纳的新污染。
在尝试中,顺便测试一下黑暗之地对于禁光是否有标准,就像是声音,没有达到一定声量的声音不会触发规则。
安溪使用污染释放出来的光,是月光,她原本以为无法释放出来,因为光污染释放光的前提是先容纳光。
但她不仅释放出来了,还没有触发黑暗之地的禁光规则。
现在治疗为先,安溪记下这点准备进行下一步恐吓,就发现见光呆傻看着她化身的阴影。
不对,准确来说,他看得是附在阴影上的光。
安溪忽然想到什么,立刻转变了治疗方案,但她还没有开始,就听到见光开口——
【原来是这样,】见光伸出手臂,想要触碰到光,【难怪大家都愿意做祭品,原来这真的是希望。】
安溪一愣,意识到自己跟鱼乡人因为生活环境不同产生的认知差异。
鱼乡人不是夜长昼短,也不是长久黑暗后会有能见光的一小段时间,而是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每时每刻都没有光的存在。
但偏偏,他们也是能制造出光的,只是光一出现就会被规则吞噬。
所以他们不会畏惧光,对光也不存在什么未知。同时,又因为长久不见光,所以在他们见到光的瞬间,第一个反应一定不是恐惧。
哪怕后面他们或许会因为不知道光为什么会存在产生了恐惧,但当他们第一眼看到光的时候,在大脑还没有开始思考的时候,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各种阴谋污染的时候,他们第一反应一定不是恐惧。
尤其是见光的身份不同。
他是一个即将死亡的祭品,在死亡之前,他看到了光,哪怕他反应过来,恢复了思考能力,想到的一定不是这是什么可怕污染,而是我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我看到了光,在我死亡之后,在我们所有祭品献给神之后,终有一日,族群其他人也能够看到光。
安溪意识到这点之后,立刻现身出来。
【你错了,我的出现正说明,神无用。】
见光原本因为出现陌生气息陌生污染而恐惧,“听”到这话,立刻愤怒道【你是邪派的人?这种失控话也说得出口!你们派真是该死!】
安溪本来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后面从他絮絮叨叨的斥骂中,大概知道了。
鱼乡现在有三派。
一派就是保守派认为为了族群按部就班生存下去,湖泊就是其中一员,因为按部就班资源有限,所以衍生出规则就是无用者该死。
一派被打成邪派,他们认为保守派是正确的,但是人不能只依赖于祭祀,他们主张对外探索,主张寻求向外的道路,甚至主张试探他们崇拜的“神”。
第三派就是中立,一切为了族群,他们认为两派各有道理,但是族群需要中立方稳固基础,哪怕两方有什么差池,也不会损害到族群核心力量。所以他们不偏向任何一方。
见光是保守派,他骂完邪派骂中立,才让安溪得到了这么多信息。
安溪是很有兴趣听见光说完的,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太久没有说话,他说完派系之后开始说历史,说了历史,还说了他看了什么书,得到什么信息……
安溪听完对鱼乡的了解就变得非常深刻了,她是很感兴趣的坐下来慢慢听的,但是时间紧迫,她不得不打断见光。
【如果我是邪派就说明,邪派已经取得了成果。】
安溪说着让月光填满这个房间。
乳白的月光如流水一般,见光渐渐看痴了,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与平静。
【但你很清楚我不是鱼乡人,我是外地人。】安溪道【我的存在说明,并非只有“神”才能给黑暗之地带来光,说错了,你们祭祀的“神”并没有给你们带来光明。】
阴谋论一点,安溪感觉黑暗之地现在这种情况,很像是她们安息山在山上圈养“污染猪”的情况。
为了吃肉,她们将污染猪引进安息山。
第一步将污染猪圈养在一块固定的区域里,让它们习惯定时定点由人喂食,等到第一批污染猪生崽之后,第二批污染猪在学会按时吃饭之后,就可以放养在安息山里了——但饭点的时候,人一唤就能够回来。
等到再过两代,它们就会自主在猪圈进食休息繁衍,白天出去定时回来,猪圈都不需要关了。
从见光了解到更多鱼乡的情况后,鱼乡给安溪的感觉就是这样,别的都不提,只一点:什么样的地方需要定时定点的投放食物资源?
【“神”无用,何必信它?】安溪道【我已经跟你们领导商量好了,我们平等交易,你们给我想要的,我给你们资源与光。】
安溪道【与你们“神”不同,我就站在这里,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命,相反我还会救你们。】
见光沉默后,忽然道【神要祭品,你想要什么呢?】
安溪笑起来。
她知道她说动了对方,也知道自己治疗成功了大半。
她道【所谓等价交换就是各取所需,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货币、污染、工艺品、特产……我什么都收,你们能得到多少取决于你们有多少我没有的东西。】
【你想要我做什么?】
见光撑起身体,坐起来试图平视安溪,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随便相信外人,但是她就在他面前,光就在他周围。她的语言太具有蛊惑性,在他还没有意识到到底自己被什么蛊惑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开始想要平等了。
安溪平视着她未来的交易对象之一。
她又一次赢了。
【活着。】安溪道【只有活着才能交易,只有具有理智的活着才能谈未来。】
说话间她取出鱼乡钟【距离祭祀还有十五个小时,希望下次见到你,飘散在空气里的污染对你来说不再是致命伤害,而是你强大的基石。】
见光还没反应过来,房间里的光消散,与此同时安溪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见光注视着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存在的黑暗,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
而安溪自觉已经治疗好见光,见光的污染开始运转他的肢体也恢复正常,最后安溪还告诉了他病因,这都能再死,说明这个世界不适合他。
她将见光抛之脑后,找到了第二位患者,一个十五岁的污染薄弱的女孩。
与此同时,鱼乡族老所在处,望湖将安溪的话尽数告诉了水娃。
【水娃族老,我们要相信她吗?您让我对她不要有所保留,是不是认为她或许是我们的转机?】
水娃正在整理这批祭品的信息,闻言道【是转机还是灭亡源头,现在尚未可知。】